1943年的深秋。費城港口。

　　“莫夫！”

　　埃爾德里奇號驅逐艦甲板上，克里曼叫住了裹在黑色大衣中的瘦瘦弱弱的莫夫。

　　“克里曼，怎么？”莫夫推推懸在自己鼻尖上的眼鏡，頗有幾分不耐煩。

　　“嘿，別這樣。晚上當地有個晚會，想讓大家去那兒做一些學術交流。”克里曼環顧一下四周，這才小聲講出來。“咱們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休息一下。”

　　“你瘋了？”莫夫不可置信的望著克里曼。“明天就開始試驗了，首席技術顧問都到了！就在兩個小時前，和那個瘋子一塊兒來的！”

　　“馮·諾依曼先生也到了？”克里曼嚇了一跳，“瘋子······該不會是？”

　　“特斯拉，尼古拉·特斯拉。不錯，就是他。”

　　克里曼不誤夸張地問：“天啊，他不是離職了嗎，又來干什么？”

　　“他是這個計劃的前技術總顧問，也是他提的意見。”莫夫無奈道，“居然要和這么一個瘋子繼續共事，簡直不可想象。”

　　“還有誰來了？”克里曼撐著額頭問道。

　　“愛因斯坦教授也到了。”莫夫冷笑了兩聲，聽起來有些刺耳，“理論畢竟是他的，他怎么會不來。”

　　克里曼攤攤手，無奈的聳聳肩：“那還是算了。對了，所有的設備都準備好了嗎?”

　　“一切正常。大型磁場發生器和雷達等設備都準備好了，隨時都可進行實驗。”莫夫露出神經質的笑容。“等一切成功，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確實。這軍服真不舒服。我現在最渴望的就是穿上自己的戈尼子襯衣，擺脫這個鬼地方。”克里曼煩躁的扯著自己的軍服。

　　莫夫抬起頭，望向遠方。鐵灰色的天幕下，幾只海鷗在驚慌失措中左沖右突。埃爾德里奇號驅逐艦的藍灰色艦身挺拔傲然，密密麻麻的天線與桅桿怒刺云霄。但在大西洋上，這艘威武的軍艦，也只是一粒灰塵那般渺小，微不足道。他默默凝望，一時無言。

　　“嘿，莫夫！”克里曼的聲音彷佛有著幾絲縹緲感傳入莫夫的耳中，“沒什么的，只要我們成功了，戰爭必然迎來勝利。這樣你就能回家，穿你的戈尼子襯衣了！”他用力拍拍莫夫的肩膀。他曾經是棒球手，拍的瘦弱的莫夫險些摔倒。

　　“或許吧。”莫夫緊了緊風衣的衣衫。他轉過身子，走下了舷梯。黑色的風衣在陰冷的海風中肆意飛舞。

　　克里曼靜靜地看著莫夫離去，卻漸漸散去了笑容。

　　“莫夫啊莫夫，你還是那么理想化。”克里曼凝重地看向那道愈行愈遠的身影，嘴中喃喃：“你還不知道，彩虹項目已經進入了絕密的層次嗎？自由，會是一種奢望啊！”

　　海風在咆哮，克里曼可以聽到桅桿和天線在風中吱嘎作響。在自然面前，埃爾德里奇號也要屈服。可是或許，它可以戰勝自然。

　　想到這里，克里曼霎時感到熱血沸騰。

　　“一切都準備好了嗎？”一個聲音突兀地在克里曼耳邊響起，很輕，帶著些許的虛弱感。但是很堅定，透露著一種不容辯駁的力量感。

　　克里曼驚異地轉過頭去。一個比莫夫還要瘦弱的老人正站在他的左側。他如此的瘦弱，臉頰棱角分明。面色蒼白，透著一種極度的疲憊。但他的眼神卻炯炯有神，閃爍著精干的光彩和某種焦慮與擔憂混合的情緒。那一身破舊卻依然筆挺的西裝，襯得他愈加瘦削。

　　“特斯拉博士！”克里曼不由自主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他認得這個落魄的老人，一個科學領域的奇才，同時也是一個異類。特斯拉盡管沒有那么高的學歷，甚至連大學都沒有畢業，但這并不妨礙他后來盡情揮灑自己的才情天賦，在科學技術領域碩果頗豐。不過情感破裂讓他罹患了嚴重的心理疾病。但這并不影響他在克里曼心目中崇高的地位。

　　尼古拉·特斯拉，這個看上去虛弱，有著幾分神經質的老者，正是彩虹計劃的引導人物，也是這個計劃的核心人物。

　　“一切都準備好了嗎？”特斯拉放緩了語速，再次發問。輕聲依然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克里曼挺直了腰桿：“先生，兩臺75千瓦的磁場發生器已經安裝到位了，設備一切良好。三部2兆瓦的等幅波雷達也矯正完畢了。其他電子設備也檢驗無誤。”

　　特斯拉靜靜地聽著克里曼的話，沉默良久。“船員的身體狀況如何？”他走到舷墻邊，任由海風吹亂他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茍的灰白色的頭發。“這是一次超越時代的實驗，他們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克里曼肅然。“先生，請務必放心。這些士兵已經做好了準備。”

　　特斯拉默默地看著不遠處。克里曼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四座雄偉的建筑高高的聳立著。克里曼認出了那正是實驗的一處核心設施，同樣是眼前這位巨人的成果——特斯拉線圈。耗費了巨大的投資和時間才堪堪建成。

　　“克里曼，通知下去，今天晚上七點，所有專家組成員到艦橋參加會議。”特斯拉收回了目光，依然是用那輕微卻堅定的語氣。

　　克里曼挺直了腰桿：“知道了，先生。”他立正，轉身走下了舷梯。

　　特斯拉默默地的注視著克里曼消失在埃爾德里奇號的舷邊。他的眉頭緊鎖，神色凝重。

　　這位科學巨匠很清楚，彩虹計劃是人類歷史上最嚴峻的考驗。眼前的這次試驗，更是前無古人。但他依然堅信自己的理論的正確性。然而未來有太多的風險。即便天才如他，也難以對這些風險做出一個準確的判斷。

　　戰爭的收益在于，它能帶給一個民族，甚至于整個世界一種緊迫感和決心去做出歷史性的突破。特斯拉不喜歡戰爭，但這一點他早有清晰地認知。

　　特斯拉用枯瘦的雙手緊緊握著埃爾德里奇號的護欄。冰冷的金屬欄桿堅硬、粗糙而冰涼，刺激著他的雙手的肌肉，也沖擊著他的神經。他不由將雙手握的更緊了，以至于骨節都隱隱泛白。

　　埃爾德里奇號，此時和他一樣，正站在歷史的風口浪尖上，在時代的驚濤駭浪中漂泊不定。特斯拉清晰地感到了作為歷史的掌舵人的難以抉擇。

　　“彩虹計劃。”特斯拉喃喃。這個計劃批準的如此滯后，卻執行得極快。僅僅兩年時間，便由理論走向了實驗。他依稀還記得包括愛因斯坦博士等一眾各界學術精英在聽到他的設想時的臉上露出的猶疑不定的神情。

　　代價，讓他退出。然而命運卻再一次把他拉回到了這個地方。

　　如今，他走到了這個歷史的關鍵時刻。特斯拉昂起自己的額頭，閉上了自己的雙眼。濕冷的海風卷起了他的斑駁長發，幾縷發絲粘在了他的面頰上。筆挺的西裝忠實地貼靠著他老邁瘦弱的身軀，宛如騎士的甲胄。他身后，粗黑的艦炮炮管怒指向天，似乎要將這天捅破一般。

　　海浪洶涌著拍擊著埃爾德里奇號的側舷。艦身在巨大的沖擊下輕微振顫著。特斯拉在甲板上緩緩地踱步。鋼制的甲板在他的腳下發出輕微的呻吟。

　　幾只海燕從艦旁低空掠過，停留在埃爾德里奇號的桅桿上，俯視著這位巨頭在寒冷的海風中漫無目的地徘徊在狹窄的甲板上。它們永遠不知道，它們見證了歷史的光耀。

　　當莫夫再次返回回到埃爾德里奇號的艦橋上時，他那塊兒手表的時針剛好指到八點。一位身穿海軍軍服的少尉為他開了會議室的門。而在里面，已經聚滿了人。

　　莫夫認得出其中的絕大多數人。其中有許多是知名的物理學家，還有一些是軍政要員，當然也有像他一樣，奮斗在彩虹計劃一線的基層工程師。

　　整個會議室裝修得極為精致。空間中彌漫著淡淡的古巴雪茄的香味，桌上擺放著一杯杯馬克斯威莊園生產的香檳。一位位專家在熱切地攀談，講述著學術方面，或是政治甚至藝術上的各種問題，氣氛相當的熱烈。莫夫認出了國家威爾遜實驗室著名的專家蓋倫教授，此刻正在和幾位工程師暢言談論著云室；而在另一角，一個高個子男人正在和幾名海軍技術人員低聲交流。莫夫認出了他，伊薩克·阿西莫夫，一位相當知名的技術顧問。

　　正在他扭頭回顧四周的時候，會議室中的聲音戛然而止。莫夫驚異地轉過頭去，看見一行四人在艦長的指引下推門而入。

　　“克里曼！”走在最右邊的，正是莫夫的摯友克里曼。下一秒，他便認出了另外三人。

　　“愛因斯坦教授，馮·諾依曼教授，還有尼古拉·特斯拉先生！”莫夫不由驚呼出聲。他如此的激動，甚至于難以自已，險些將椅子掀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