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吳明學輕聲重復了一遍,臉上露出一絲不安的神情,呢喃道:“我身邊就有姓沈的。”
“誰?”泉爺想也沒想就提醒道,“那你可得當心點。”
然而當吳明學說出沈天麟和沈紅霞父母的名字時,泉爺的警惕之心頓時放下,輕松地說:“原來你說的是他們啊,你大可放心,絕對不是他們。”
泉爺繼而講起了一段美好的青春記憶,說他二十出頭的時候,差一點跟沈天麟的太姑婆——也就是沈天麟的曾祖父的妹妹成婚,但是為了家族的使命和責任,他忍痛割舍了這段情緣,害得沈天麟的太姑婆終生未嫁,含恨而終。
這是他內心深處永遠的傷痕,不過,正是因為這段非比尋常的經歷,他跟沈家建立了深厚的情誼,一直持續到今天,從未變淡。
對于這么知根知底的家庭,斷然不可能是仇家。
泉爺甚至帶著戲謔的口吻,勸吳明學別成了驚弓之鳥,天下姓沈的這么多,怎么可能都是仇人?
看著吳明學一臉囧相,泉爺才把口氣改得很嚴肅:“以后遇事要冷靜分析,理性對待,別見風就是雨。”
吳明學自嘲自己太過緊張才會造成如此毫無依據的瞎猜,并嚴正表示下次不會了。
泉爺滿意地笑了笑,繼續審閱起《虎嘯劍法》的草稿,一邊跟吳明學討論著減法的口訣心得和動作要領。
兩人一聊便是一個下午,渾然不覺時光的匆匆流逝。
這會兒,熊小寶等蹲馬步的孩子們都散了場,熙熙攘攘地涌進了祠堂,圍著篝火打坐休息,婦女們給他們準備了糖麻糍,每人各領了一大塊,都在津津有味地朵頤著。
泉爺和吳明學自然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泉爺把《虎嘯劍法》草稿本往床邊一放,再三提醒吳明學要三緘其口之后,便聲明自己有些疲乏了,讓吳明學去外面找伙伴們交流經驗。
吳明學順從地答應了,往外走時,忍不住獵奇心,多瞟了那個柜子一眼,卻也沒有多想,就踏出房門,加入篝火旁眾孩子的打坐圈子之中。
沒想到熊小寶仗義地給他也爭取到一塊糖麻糍,吳明學一邊吃著糖麻糍,一邊問起下午蹲馬步的情況。
熊小寶并沒有說蹲馬步的事,而是嘲笑起張楊不知好歹地頂撞張忠,被罰倒立一個小時的事。
吳明學問起頂撞的原因,原來是張楊那個齙牙在給張輝使絆子想害他摔倒的時候,被張忠逮了個正著。
吳明學搖頭嘆道:“嘖嘖嘖……真是個愛記仇的小人,我們以后還是離張楊遠點為好。”
熊小寶忿忿不平地說:“剛開始對他感覺還挺不錯的,沒想到才十來天工夫,就見識到他的本來面目了。”
“要不怎么說日久見人心呢?”吳明學冷冷地說。
這大概就是元體測試帶來的副作用吧!在測試之前,所有的孩子都相差無幾、平平無奇,大家都是平等的,所以容易友好得多。
但是測試之后,每個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元體屬性優劣,自然也因為可以預見的前途的不同,分出個三六九等來,一下子把原來的平等關系打破了,難免有人會心生芥蒂。
估計張楊對自己的測試結果很不滿意,并對張鯤和張輝的上佳元體充滿妒忌,加上他們倆剛才站在吳熊兩個外人這邊,還因此爆發了小小的沖突,于是便想著在蹲馬步的時候報仇泄火。
只是這種破壞內部團結的事,泉爺是明令禁止的,張忠作為教練,自然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在蹲馬步的課堂上。
吳明學像個神探一樣,跟熊小寶短暫地交流幾句,就把張楊的心理特征剖析得非常準確,這讓熊小寶非常驚訝,他贊嘆道:“元元,你還真的很會猜人家的心思啊!”
吳明學提起上個禮拜給熊小寶上過成功學的課,熊小寶羞愧一笑,說自己早把這事忘了,對于吳明學交代的要觀察客戶心理,他更是從來沒這樣做過。
吳明學并沒怪他,最近雜事太多,情有可原,卻奉勸他盡快在實踐中運用起來,這樣的思考方式用得多了,準確性會不知不覺地提高的。
兩人正熱烈地交流著,張鯤和張輝走到了他們跟前,說是奉命要送他們回去了。
一看見張鯤,吳明學陡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來,提議先到張鯤家里去坐坐,看看他母親的病癥癥狀,這樣也好跟凱瑟琳把病情描述清楚些。
張鯤興奮地說:“真是太讓我驚喜了!我還以為你把這事給忘了呢,又不好意思開口。”
吳明學溫暖地笑道:“咱們之間誰跟誰?”
張鯤也笑道:“真好!那我們這樣算是好朋友了吧!”
吳明學豪爽地說:“當然,必須是好朋友。”
張輝喜悅得附和道:“我也要做你們的好朋友。”
熊小寶朗笑道:“以后我們都是好朋友。”
四個人在這個特殊而敏感的時期,竟然如泉爺所愿,開始劃動友誼的小船,這大概大大超出泉爺的預期吧!
張鯤把吳明學等三人帶進家里時,父親張鯨正在屋后坪劈柴,不過他們四人到的時候,張鯨的活兒已經差不多快干完了。
張輝禮貌地喊了聲“鯨叔”,但是張鯤卻表現出很生疏冷漠的樣子,他不僅沒有先喊一聲“阿爸”,也沒有主動向他爸介紹吳熊二人。
吳熊二人都是聰明的孩子,跟著張輝喊了一聲“鯨叔”,張輝正準確喧賓奪主地介紹二人時,張鯨已經率先開口。
他把斧頭倒立在地,雙手撐在斧頭把兒上,心情復雜地說:“我知道他們倆,就是剛才沒有通過元體測試的兩個外面的孩子吧!”
張輝慌忙解釋道:“鯨叔,不是這樣的,是……”
張輝那緊張的樣子把張鯨給逗樂了,他笑呵呵地說:“大頭輝,你那么激動干嘛?我話還沒說完呢。”
“哦,”張輝恢復鎮定地說,“我只是怕你誤會了。”
張鯨對張輝點了點頭,轉向盯著吳熊二人問:“你們知道自己為什么沒通過嗎?”
吳明學可不想節外生枝地又說回到元體測試的事,泉爺已經說得夠明白了,雖然尚且不能斷定泉爺所說的是否準確無誤,但是很顯然,吳明學不太在意這個,有則有之,沒有亦可,至于屬性、優劣,隨緣便好,所以他并沒有搭理張鯨的問題。
但是熊小寶很想知道答案,盡管泉爺跟他解釋了原因,也做了三年之內送他進少林寺拜住持為師的保證,但是這套需要時間證明的承諾沒有完全讓他信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能早一點知道元體屬性優劣,都是很有益處的。
因此熊小寶投來期盼的眼光問:“為什么?”
張鯨輕輕笑了笑說:“實話告訴你們吧,是怕你們把我們屋場的孩子比下去了。”
“是嗎?”熊小寶機敏地發現道,“你是說我們倆的元體都是上佳體質?”
“不錯,”張鯨道,“我當時就在現場,你們倆進行測試時的情景都看在眼里,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你們倆不管是哪行屬性,都能沖進歷史前十,甚至前五前三。”
熊小寶頓時大喜,拉著吳明學的手歡跳著道:“元元,聽見了沒?聽見了沒?我們也是上佳元體。”
與熊小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吳明學一臉的云淡風輕,對這個猜測的結果無動無衷。
實際上,吳明學之所以這么冷靜,是因為他確實在內心里對此表示懷疑,張鯨難道跟泉爺差不多水平,也能夠單憑肉眼就能看出元體優劣?
聽到這個好消息,張輝連忙過來祝賀道:“太好了,太好了,你們以后不用被他們嘲笑了,我會把這個結果大聲告訴他們的。”
張鯨卻微微緊張起來,告誡道:“大頭輝,你別太來事了,我就是一種猜測,當不得真。”
“反正我相信鯨叔的眼光。”張輝渾不在意地說。
“恭維我什么呀!”張鯨再次叮囑道,“你別說是我說出去的。”
“知道了,放心吧!”張輝保證道,“我不會出賣你的。”
“這孩子!”張鯨放下斧頭,抱起數十根干柴搖頭嘆道,“哪門子的出賣?說得我好像是漢奸似的。”
張鯤還在心心念念著他母親的病情,見著日漸西移,趕忙把吳明學拉進了他母親的房間,熊小寶則因為張鯨給了一個讓他興奮不已的答案,主動幫張鯨抱起干柴來,不僅自己干,還拉著張輝一起幫忙。
吳明學一走進張鯤母親那間陰冷潮濕的房間,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他一萬個沒有想到,張母的居住環境竟然這么糟糕——除了床邊點亮著一盞因門風而不住顫抖的煤油燈,所有的窗戶居然都用木板封住了。
張鯤深表歉意地說:“我媽怕光,所以窗戶都封住了。”
吳明學連忙擺手道:“我不介意。”
張鯤走向床邊,輕輕拍了拍被子,叫醒睡眼惺忪的母親,介紹道:“阿媽,這是我朋友吳明學,他能看好你的病。”
吳明學頓時有些傻眼,自己不過是答應幫忙傳話,怎么一天未過,就變成能夠治好病了?真是話不經傳,傳著傳著就變了樣。
不過為了安撫張母的心態,吳明學只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做了一個模棱兩可的面部表情。
張母用沙啞的嗓音說:“鯤兒,搬把椅子讓你朋友坐。”
“嗯!”張鯤恭敬地說,又示意吳明學向床走近些。
吳明學端詳著張母那張蠟黃的臉,判斷可能是長期貧血或者內分泌失調導致的,而從她只能平躺的身體,推測應該是頸椎或者脊椎出了問題。
不過他沒有說出這些僅憑自己微薄的經驗做出的猜測,安然落座之后,憑著印象學起做個醫生來,問了一些能夠想到的關于病情的問題。
張母回憶道:“生鯤兒的時候,大出血過,從那以后就落下了病根子,又因為月子沒坐滿就上地里干活了,卻不幸地摔了一跤,閃著了腰,從此便只能躺在床上了。
我可憐的鯤兒一歲多一點的時候,發過一次高燒,一連燒了七天七夜,險些把命丟了,我就哭了七天七夜,卻因此把眼睛哭壞了,特別害怕陽光,這才讓他阿爸把窗戶都封起來。”
這段話是張母含著眼淚傾訴完的,聽得吳明學感觸很深,當他看向張鯤,見他一動不動地木然愣著,任淚水傾灑而出,更是大生同情之心。
他不知道怎么表達此刻的心情,就好像看見一個孝子無力救治自己的母親而變得消沉,就好像聽見一個孝子因此躲在被窩里哭泣,就好像自己就是那個孝子,而分明張鯤才是。
此時的吳明學聯想起自己天天辛勞的母親,憐憫已經不足以表達他的情緒,盡力幫忙才是他應該做的有價值的事情,他當即表態一定會想辦法給她治好。
走出張母的臥室時,張鯤才發現吳明學的眼眶濕潤,像是剛才也偷偷哭過,他很難為情地說:“對不起,讓你費心了!”
吳明學輕輕拍了拍張鯤的肩膀,鼓勵道:“誰沒有困難的時候?堅強地挺過去才是我們男孩子該有的決心。”
“嗯,謝謝你!”張鯤客氣地說,不禁然又流下幾滴淚水。
熊小寶在一旁看老半天了,向張輝拋去一個疑惑的眼色,張輝示意他別說話,也別多問,搞得熊小寶有些莫名其妙。
等到張輝和張鯤把自己和吳明學送出嶺下屋場,他單獨跟吳明學走在路上時,他才從吳明學口中得知了真相。
熊小寶感嘆道:“真是沒想到啊!張鯤的母親竟然重病纏身,而且還是得了好幾種病,這讓他怎么全神貫注、全力以赴地修真啊?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上佳的元體?”
吳明學也深表惋惜,不過他態度上更積極些,慷慨地說:“所以我們要幫他想想辦法,治病需要錢,我們就給他湊錢。”
熊小寶猶豫道:“這應該是一大筆錢吧!我們能湊得到那么多嗎?”
“不管能湊到多少,盡力而為吧!”吳明學也給自己留了個余地,轉而說,“先趕快回去,給凱瑟琳打個電話問問再說。”
“她又不是醫生,她哪里知道那么多?”熊小寶懷疑道。
“這個不一定,她生活在發達國家,見識自然比我們多,我只想問問她,如果按照我說的那幾種病,現在想治愈大概需要多少錢。”吳明學擺出了自己的理由。
熊小寶無奈地說:“只好這樣想了,希望凱瑟琳能幫得上忙。”
兩人回到家后,吳明學立即找出黃廣宇的名片,跟正在做晚飯的陳蘭香打了聲招呼,就急沖沖跑向新街去了。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大伯吳文中的店鋪,想在那里蹭打一個電話。
吳文中看他心急火燎的樣子,沒有說什么,指向電話說:“長話短說,電話費是很貴的。”
吳明學連忙撥通黃廣宇的電話,一連嘟了幾十聲,才傳來噼里啪啦打麻將的聲音,和黃廣宇憤怒煩躁的聲音。
“喂,誰呀?”
“我,元元啊!”
“哦,吳老弟啊,找我什么事嗎?”
“不是找你,我想找凱瑟琳,或者史密斯夫婦也行。”
“哦,他們已經回國了,上個禮拜天走的。”
“什么?這么快就回國了!”
“我也是很奇怪呢,他們本來準備待一個月的,突然就回去了。”
“他們有說什么原因嗎?”
“說了,說是接到家里的電話,凱瑟琳的奶奶得了急性白血病,他們得趕回去見老人家最后一面。”
“這樣啊!那你知道他們那邊的聯系方式嗎?”
“那邊?等我打完麻將,回頭找找。”
“那你盡快,就打這個號碼。”
“知道了,明天吧,今天朋友來了,得陪到通宵。”
“好,明天中午的時候好不好?我放學之后,就來這邊等。”
“行,我那會兒差不多應該起床了……媽的,又放炮了!我操!”
吳明學識相地放下電話,心情無比沉重,竟然會忘記向吳文中致謝。
他隱隱感到事態的嚴重性,這種擔憂并非因為張母的疾病,而是凱瑟琳一家的突然回國。
“事情真的這么巧嗎?上個禮拜天,不就是……啊!為什么凱瑟琳一拿到元靈劍,史密斯夫婦就斷然決定回國了?
他們知道那是元靈劍?
他們原本就是為了元靈劍而來?
他們就是泉爺口中的仇家嗎?
他們不姓沈,如果是仇家,一定是沈家的人重金請來的殺手,我這樣猜測對嗎?
可是凱瑟琳那么清純美麗,她哪有一丁點像殺手的孩子?難道她是被她父母騙來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蒙在鼓里?
完了,完了,完了……
越捋越亂,這可怎么辦?
我……我他媽攤上大事了!”
焦慮毫不保留地展露在吳明學的臉上,吳文中自然看了出來,他先是在吳明學眼前晃了晃手,見他沒有反應,換成輕輕拍了拍他的臉之后,他竟然又反應。
無奈之下,吳文中只好一邊用力搖晃著吳明學的身子,一邊大聲吼道:“嘿,元元,快醒醒,沒中邪吧!”
吳明學這才從憂思中回到現實,借著用手指梳理頭發的姿勢掩耳盜鈴地說:“大伯,沒事,我剛才就是發了一會兒呆。”
“發呆?是電話里聽到什么不該聽到的吧!”吳文中直言不諱地說。
“呵呵……”吳明學戇戇地笑而不語,想敷衍過去。
“那個洋姑娘回國了,”吳文中卻非常感興趣地猜測道,“你因為這個傷心?”
“不是……”吳明學連忙準備辯解道,“是……”可是因為心煩意亂,一貫口才甚佳的他,竟然編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
“是什么?”吳文中威脅道,“跟大伯都不說實話,是不是想付電話費啊?”
“呃……”吳明學囧著臉說,“大伯,我怕說出來你不相信。”
吳文中笑道:“相不相信在我,說不說在你,你說都不說,怎么知道我不相信。”
此刻的吳明學漸漸平復了蕪雜的心緒,他認為以張鯤母親的事做回復是一個不至于讓吳文中多想的說辭,可是吳文中聽到之后,揪著張母是嶺下屋場的人這一點而感到憂心忡忡。
“看來傳言都是真的。”吳文中木訥著雙眼說。
“什么傳言?大伯你聽到什么了?”吳明學霎時又變得無比緊張起來。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今天應該是去嶺下屋場了吧!”吳文中凝視著吳明學問。
“去了,這跟傳言有什么關系嗎?”吳明學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既然你去了,就一定聽信了他那套鬼話。”吳文中深瞇著眼說。
“你具體指什么?哪套鬼話?”吳明學焦慮地問。
“仇家!”說著,吳文中的眼睛忽然從瞇成細縫狀變得瞳孔放大,就好像突然看見了一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