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品嘗過世上的世態炎涼,一直在底層摸爬滾打的黃廣宇,很有對付陳蘭香這類人的辦法,而且往往非常游刃有余地把問題給解決了。
只見黃廣宇非常體貼地給吳明敏送去一沓紙巾,輕聲道:“老妹兒,給你媽媽和弟弟擦擦眼淚?!?p> 吳明敏非常心酸地看著抱作一團的陳蘭香和吳明學,卻沒有如黃廣宇所愿,立即驚動他們倆,而是耐心地等了一會兒。
直待得吳明學驀然抬頭,吳明敏連忙把紙巾遞來,同時也遞來了幫陳蘭香擦拭眼淚的眼色。
不過吳明學一點也沒有悲傷的樣子,至少沒有陳蘭香那般眼淚說來就來,吳明學的眼睛干澀,臉龐紅潤,倒像是被憋壞了。
這一幕讓史密斯夫婦欣慰一笑,他們已然猜測到并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般悲傷,史密斯夫人善意地提醒道:“孩子,給你媽媽擦眼淚。”
吳明學從吳明敏手中一把奪過紙巾,一邊給陳蘭香擦眼淚一邊勸解道:“阿媽,別哭了,史密斯夫婦正看著我們呢!”
陳蘭香拿過紙巾來,一邊擦鼻涕,一邊破涕為笑道:“不好意思,讓你們見笑了。”
史密斯夫人道:“我們沒笑,我們只是不太懂你們中國人表達感情的方式,為什么黃的話讓你突然哭了起來?如果是因為他,他應該向你道歉才對?!?p> 黃廣宇雖然明知這事應該跟自己無關,但是既然史密斯夫人開了口,連忙致歉道:“伯母,對不起,都怪我哪壺不開提哪壺,惹你傷心了。”
陳蘭香自責道:“怎么能賴你?”她本準備好好解釋一番,但是不知為何,被滿桌子沒吃完的好菜給轉移了注意力,一雙眼睛巴巴地望著桌面,如鯁在喉。
黃廣宇一下子就明白了,吩咐服務員把沒怎么動筷子的幾個菜打包好,順帶把賬給結了。
為了給陳蘭香一家三口無法拒絕的理由,黃廣宇索性把車直開到艾寧飯店大門口,讓陳蘭香坐在副駕駛座位,而史密斯夫婦則“委屈”地和吳明敏吳明學姐弟擠在后座上。
驅車只開了幾分鐘車程,黃廣宇的桑塔納便停在了艾寧賓館的門口,轉頭對陳蘭香道:“伯母,既然史密斯夫婦盛情邀請,我們還是在這里坐一會兒吧,也好讓敏敏和元元多長點見識?!?p> 陳蘭香聽到這么一說,覺得很有道理,特別是想起凱瑟琳跟吳明敏的年歲相差無幾,兩人應該會有一些共同話題。
此時,凱瑟琳正趴在床上午睡,她仿佛一來到這個古老的國度,就入鄉隨俗了,連著幾天都午睡一會兒。
聽到史密斯夫婦敲門時,凱瑟琳似乎很有些不爽,不耐煩地回道:“Dad,Mum,why do you distrouble me?”
史密斯夫人笑道:“凱瑟琳,說中文,你瞧我給你帶誰來了?”
“誰啊?”凱瑟琳一邊走向房門,一邊拉高聲線問道,“別告訴我你帶來吳明學了吧?”
吳明學聽后一驚,悄聲問:“她也認識我?”
史密斯先生道:“當然,她這次來,就是為了見到你。”
正當吳明學準備追問凱瑟琳是怎么認識他時,房門已經被凱瑟琳打開,凱瑟琳一眼就認出了吳明學,吃驚地說:“你是車站的那個男孩?”
吳明學顯然也大感吃驚,戇戇地笑道:“真是不打不相識?!?p> 凱瑟琳又問:“你就是吳明學?”
“嗯,我就是吳明學?!眳敲鲗W如實答道。
“你就是吳明學呀!”凱瑟琳露出一絲遺憾的神色說。
史密斯夫人打趣兒問:“怎么?讓你失望了?”
“沒……”凱瑟琳禮貌地說,“只是跟想象中不太一樣?!?p> 史密斯夫人輕笑道:“是不是覺得他個頭太矮了?而你……”
“Mum,我可沒這么認為。”凱瑟琳連忙辯解道。
史密斯夫人笑而不語,率先走進了房間。
吳明敏十分驚異地對凱瑟琳說:“你的中文說得真好?!?p> 凱瑟琳看著吳明敏問:“你是……”
黃廣宇連忙擺手介紹道:“她是吳明學的姐姐吳明敏,這位是吳明學的媽媽?!?p> 凱瑟琳分別問了好,怔怔地立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仔細打量著陳蘭香一家三口各具特色的著裝。
乍看上去,陳蘭香像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而吳明敏一身西裝皮鞋的打扮,凱瑟琳壓根沒想到她會是吳明學的姐姐,而吳明學的舊衣舊褲,和他腳上的那雙明顯尺碼偏大的運動鞋,簡直讓凱瑟琳大跌眼鏡,她想象中的白馬王子的形象,就這樣被活生生的現實給擊潰得無影無蹤了。
史密斯夫人回頭笑道:“凱瑟琳,忘記了嗎?客人來了,還不趕緊邀請他們進去坐?”
凱瑟琳羞澀地笑道:“Sorry,come in please。請進!”
史密斯先生也客氣地邀請了一回,陳蘭香才邁出忐忑的步伐,走進了這間套房。
望著豪華的裝飾,那金色的窗簾,皮質的大沙發,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以及茶幾下方的一大塊繡著美麗圖案的地毯,陳蘭香頓時傻了眼,她恍然有種闖入皇宮的錯覺。
于是陳蘭香很識趣地老實坐在沙發上,雙手握著熱乎乎的茶杯,顯得非常拘謹。
好在吳明敏跟吳明學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倆不一會兒就和凱瑟琳打成一片,正和凱瑟琳相談甚歡。
凱瑟琳講述的許多發達國家的優渥生活和高科技產品,都讓吳氏姐弟神往不已,吳明敏更是悄然生起了出國留學的念頭。
正如史密斯夫婦方才所說,考取公派留學生的資格,也成了吳明敏的奮斗目標。
凱瑟琳非常健談,好奇地詢問起橫河鎮的情況,她無比羨慕地說:“聽說你們的家鄉盛傳修真的傳說,我非常想見識一下,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
吳明敏立即主動示好道:“非常歡迎凱瑟琳去我們家做客?!?p> 吳明學卻開門見山地提醒說:“但是,我不能保證你能見到修真者,其實我不是太信這個?!?p> 凱瑟琳笑道:“我原來也不信,但是我的爸爸媽媽非常篤信,久而久之,我也半信半疑了,這一回我就是來探究真相的。”
“呵呵……不管怎么說,出國旅游一趟都是非常值得的?!眳敲鲗W鋪墊似的勸導道。
自打一進房間,黃廣宇就和史密斯先生站在窗邊,細聲商量著什么,直到聽到吳明學主動說起邀請凱瑟琳去橫河鎮游玩的事,相視一笑,雙雙回頭,最終由黃廣宇開口道:“既然這樣,凱瑟琳跟車一塊兒去一趟橫河鎮吧?!?p> 史密斯先生緊跟著說:“記得跟車一塊兒回來,這樣我和你媽媽就不用擔心了?!?p> 凱瑟琳高興地說:“謝謝爸爸,太謝謝爸爸了。”
史密斯夫人提醒道:“到別人家里做客,可別太瘋了,要注意禮貌,知道嗎?”
凱瑟琳做出“OK”的手勢說:“知道的,媽媽,你們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黃廣宇抬手看了看手表說:“時候不早了,我們是不是該出發了?”
就這樣,凱瑟琳背起她的小背包,喜洋洋地踏上了她的首次鄉下之旅。
如吳明學要求的那樣,黃廣宇先帶著他們一行四人去了趟“廣宇精品店”,換成了小貨車,再一路翻山越嶺,只半個小時多一點兒,就來到了位于橫河鎮南街頭的吳明學家。
只是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自從他們從艾寧飯店的包廂里出來,就被兩個熟人撞見。
那兩個熟人不是別人,正是中午時候也在艾寧飯店的“節節高升”包廂里用餐的吳文漢和吳德賢,同行的還有艾寧縣的一眾大人物。
多年為返鄉的吳文漢,起先不敢確定是不是陳蘭香,因為陳蘭香一頭蒼白的頭發跟吳文漢記憶中的她相差甚遠,他心中不禁感慨:“短短十年光陰,就把人摧殘成這副樣子了!”
吳德賢雖然來遲一步,等他一眼就看準了吳明學那矮小的身子時,吳明學一家人已經坐上了桑塔納轎車,同行的還有兩個外國人。
盡管吳德賢非常納悶,他們這是坐上了誰的桑塔納,那兩個外國人又是怎么跟他們認識的,但是毫無疑問,他敢確定,那正是陳蘭香一家三口,并且猜測他們剛在監獄探視過吳文華。
吳文漢不置可否,臉色波瀾不驚,在心中暗道:“阿華,你還好嗎?你還要在里面呆五年,而我那時候應該已經升遷了?!?p> 吳德賢仍然在自顧自地嘀咕著這次探監可能發生的事情,而吳文漢并沒有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他的思緒還停留在剛才在酒席上商議出的大力發展旅游業的方案上。
他輕輕拍了拍吳德賢的肩膀,便轉而跟一眾大人物繼續暢談著旅游業的前景,并一再表態,回頭多開幾個會議,進一步斟酌細節,強有力地落實推行下去。
就這樣,吳明學無意中錯過了提前認識本縣新任父母官、同時是堂伯父、又甚至跟父親舊案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吳文漢。
吳明學跟凱瑟琳還有吳明敏同坐在駕駛室的后排座位上,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總能找出各種各樣新鮮的話題,讓整個駕駛室都洋溢著一種難得一見的活力。
黃廣宇的貨車一停在吳明學家門口,就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原本只是路過的街坊鄰居都駐足停下來觀看。
當金發碧眼的白人小姑娘凱瑟琳跳下車時,更是引起了眾人紛紛伸頸側目。
他們悄聲議論著這個洋姑娘,陳蘭香一下車就被他們團團圍住,問東問西,搞得陳蘭香非常受寵若驚,顯然為人生中鮮少受到如此重視而倍感不適。
凱瑟琳是個自來熟的開朗女孩,她一落地,就像只白天鵝一般,原地旋轉了幾圈,興奮地叫喊道:“我來到橫河了,耶……我來到橫河了?!?p> 吳明敏身為東道主,主動承擔起了導游的角色,肚子的疼痛感被她徹底遺忘,拉著凱瑟琳往南街的深處走去。
黃廣宇忙探出車窗,招手叮囑道:“凱瑟琳,別跑遠了,我這邊很快就忙完的?!?p> 凱瑟琳回頭朗笑道:“知道了,讓我好好逛逛?!?p> 吳明學望著凱瑟琳的背影,不禁然搖頭笑道:“史密斯一家真有意思。”
黃廣宇笑瞇瞇地說:“有意思吧,這才只是開始,還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在等著你呢。”
吳明學好奇地追問道:“還有什么?”
“哈哈……”黃廣宇賣關子說,“還是等史密斯先生親口告訴你吧,我們先忙正事。”
吳明學也覺得賣破爛這事更重要些,趕忙跑進熊老拐家,要來了大門鑰匙。
熊老拐慢悠悠走出大門看熱鬧,見著陳蘭香被鄉親們團團圍住,聽他們的話語中,說是來了一個洋姑娘。
這事情也是熊老拐第一次見識,他擠進人群,也問了陳蘭香一通,陳蘭香只好又解釋了一遍,強調這事跟自己無關,都是兒女們有出息,交際廣泛。
這就更讓熊老拐好奇了,他是看著吳家姐弟長大了,從來沒聽說他們倆還認識個外國人。
為陳蘭香解開重圍的,是搬著一捆硬紙殼,艱難地邁出門檻的吳明學,他此舉也瞬間把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破爛這件事上。
眾人又像潮水般涌向吳明學,問的事情變成了黃廣宇的這輛小貨車,吳明學無比自豪地說:“你們猜對了,這就是收破爛的黃老板。”
黃廣宇按照之前跟吳明學商定的方案,宣告道:“鄉親們好,以后你們大可以放心地把破爛賣給吳明學,我會準時來收的。”
他觀察了一會兒群情激動的眾人,思維敏捷地補充道:“價錢就按吳明學說的給,絕不拖欠你們一分錢?!?p> 吳明學附和道:“這回你們應該把心吃到肚子里了吧!黃老板在縣城有一座特別大的倉庫,還有一輛桑塔納小轎車,絕不會差這點錢。”
聞訊趕來的老鬼頭秦貴,擠進了吳家大門,他像個視察工作的領導那般,雙手搭在后背,嘴上雖然沒說什么,但是眼神中盡是無限的贊許。
他甚至主動幫襯著說了不少好話,把大家伙的最后一點擔心清掃干凈。
眾人似乎還有些難以置信,站在秦貴身后,駐足觀看著吳明學忙進忙出,吳明學搬出的硬紙殼們一一過了黃廣宇的機械秤,在本子上記錄好之后,才由黃廣宇動手疊放在車廂上。
在黃廣宇、陳蘭香和吳明學三人的齊心協力下,忙活了將近兩個小時,才把硬紙殼、舊書廢紙、塑料、零碎的銅鐵鋁等破爛收拾妥當。
黃廣宇難免驚嘆道:“吳老弟真是厲害啊!短短幾個月工夫,撿了這么多?!?p> 吳明學謙虛地說:“這都得感謝宇哥的關照,不然我也不敢放膽撿這么多??!”
“會說話,哥看好你?!秉S廣宇豎起大拇指贊道,他氣喘吁吁地站在車廂上問:“還有沒有?抓緊時間,不想開夜路?!?p> 吳明學指了指屋里說:“宇哥,還有幾塊銅,很重,你下來幫個手?!?p> “好嘞!”黃廣宇豪爽地跳下車,跟著吳明學走進了吳家老宅。
當他看到吳明學所指的幾塊卵石狀銅塊時,驀然吃了一驚地問:“橫河鎮還有這種東西,像是銅廠才有的廢料。”
“廢料?”吳明學解釋道,“不會吧,我可是花了大價錢收來的?!?p> “是嗎?”黃廣宇伸手掂量了一下重量,詫異道,“喲,還挺重的,不太對勁啊!”
“哪里不對勁了?”吳明學不解地問。
黃廣宇認真地說:“按道理說,銅的密度沒這么大,這些銅塊體積這么小,應該沒這么重才是?!?p> “那……”吳明學直接問了個關乎切身利益的問題道,“能按銅收嗎?”
“這個倒是沒問題,統共不過幾百塊錢。”黃廣宇輕松地說著,陡然對這幾塊銅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像撫摸珍貴的寶玉一樣摩挲著銅塊的表面,只覺光滑得如琥珀的表面,手指一觸碰便能感到沁人心脾的清涼。
他二話沒說,給幾塊銅稱了重,給吳明學按照優質銅的價格結算。
而為了不損傷銅塊的表面,黃廣宇還特意把銅塊放在駕駛室里,用幾床破棉被妥善地包裹好。
此時,圍觀的眾人大多散去,唯獨秦貴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堅持守候著,不是黃廣宇勸誡了一句,秦貴甚至會毫不忌諱地看著黃廣宇當面把錢交給吳明學手上,就好像為了打探清楚吳明學做破爛生意的差價。
黃廣宇如數把兩千多塊錢交給吳明學時,好奇地問起秦貴是誰,吳明學自然沒有說《小無量經》那類難以取信于人的事,而是淡淡地說了句:“哦,跟我爺爺有過一段交情,可能是格外關心我吧!”
黃廣宇搖了搖頭說:“我看不是這樣,他給我一種居心叵測的感覺?!?p> “哦?”吳明學將信將疑地說,“他居心叵測?”
黃廣宇善意地提醒道:“只是我一種直覺,你以后多留意點就是了?!?p> “這個我知道的,宇哥放心就是?!眳敲鲗W的心思里還想著《小無量經》,心中猜測秦貴必是為《小無量經》而來,生怕他這里還有幾本,或者擔心他會把《小無量經》當破爛給賣掉了。
至于究竟秦貴心里是怎么想的,吳明學猜測不到,索性懶得猜測。
拿著沉甸甸的鈔票,吳明學心里暗自盤算起接下來擴展收破爛業務的事,照這樣的體量再拉幾貨車,他三爺爺的錢就可以提前還了,而且他辣姐的學費也不用發愁。
而另一個引起他特別重視的是,這次要不是張輝賣來的銅塊,差不多得少去五分之一,聯想起張輝說過的兩個禮拜之后,還有二十塊這般大小的銅塊,嘴角不禁然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黃廣宇重重怕了拍吳明學的小肩膀說:“高興什么?還不趕緊把凱瑟琳喊回來,這邊結束了,我得帶她回去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