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汀上,來來往往的藥僮有條不紊的整理著各種藥材。
被夜明深遣來請明玉的小侍童戰戰兢兢地走在小路上,極力的避開每一棵小草,誰知道那不起眼的小東西會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藥。
心里正想著,他就聽見了一聲驚呼。
“唉!別動別動!千萬別落腳!堅持堅持堅持住……”只見一藥僮慌慌張張的指著他,驚懼之下不光手抖,兩眼睛都跟著變大了許多。
他在小侍童詫異的目光里,盯著他的鞋底目不斜視的小跑了過來,蹲下身小心翼翼的伸手護住了一顆……小石子?
那藥僮將自己的雙手置于小侍童腳下,把那顆小石子護了個嚴嚴實實后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隨即揚起笑臉看著他,說道:“您是來尋人的嗎?快些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小侍童看著那蹲在他腳下的少年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只好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了一下,問道:“這是……什么藥材啊?”
少年仰頭又是一笑,“不知道呀,看起來很珍貴的樣子呢!”
侍童啞然。
少年見小侍童定定的不敢下腳,又趕緊催促道:“您快去吧,我護著它呢。”
小侍童聞言運功提氣一路飄到了藥廬里。
可是不敢在白芷汀走路,原先只是怕踩到花花草草,現在連石子都碰不得了,往后這苦差事可得躲著些才好。
小侍童費盡千辛萬苦終于來到了藥爐門前。
只見屋內一身著水色衣袍的男子,一手捧著醫書,一手添置藥材,耳邊淡青色的珍珠隨著他的動作在空氣中留下一縷縷微光。
小侍童趕忙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道:“晚輩蓬萊宮侍童逐月見過明玉先生,家主請您前去議事。”
明玉聞聲抬起頭,他那一雙眼睛總是笑瞇瞇的,任誰人看了都覺得如沐春風。
“知道了,小云前幾日新培育的種子被風吹走了,他找不到就只能多護著些,你莫怪他。”
小云?是那尾金色的小魚嘛?
逐月連忙擺手說:“不怪不怪,在種子開花之前我們誰也不知道會收獲什么,自然是該好好護著的,是我太粗心反倒叫他受累了。”
明玉笑道:“走吧。”
夜逐月跟在明玉身后,心中暗暗竊喜,原來那尾金色的小魚叫小云啊。
蓬萊宮中一片寂靜,連素來活潑的明燭都沒了聲音,明玉一進殿就看見自家弟弟拎著一條瀕死的魚萎頓的坐在夜南柯床前的臺階下,整個一副被霜打了的樣子,著實好笑。
明玉走過去,在他身前蹲下,抬手覆在他頭上,把那綹和他一樣無精打采的呆毛捋順,安慰道:“小弟這是怎么了?”
明燭看見哥哥心里的委屈更是要決堤而出,幾乎是哽咽著說:“哥啊我一定是最沒用的殿前武衛,姑姑醒著的時候把給姑姑的魚跑丟了,把魚找回來姑姑的魂都沒了!”
眼看著明燭眼眶里的淚水馬上就要忍不住落下來,門外傳來了夜浮羅嬉笑的聲音,“是啊明燭,你真的好沒用啊,就讓本座把你拎上燒烤架吧,姑姑最喜歡吃你這種笨笨的小魚了,說不定聞見香味她就醒過來了呢。”
明燭悄悄地往明玉身后挪了挪,明玉只好側身把他擋住,對夜浮羅夜明深二人行禮。
“見過家主、浮羅先生。”
夜明深擺擺手,旋即看向極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明燭,眼中玩笑之色一閃而過,嚴肅道:“烤了倒也不必,不如燉了吧?”
……
大魚惦記著吃小魚,好生殘忍。
“煲湯好啊,我怎么就沒想到呢?”夜浮羅摸著下巴一臉不懷好意的笑。
夜明深不動聲色的打了夜浮羅一下,無視他詫異的目光對明燭說:“烹飪就不必了,只是你哥哥此去人間你姑且就留在宮里吧。”
“我覺得哥需要幫手……”明燭努力的為自己爭取最后一絲機會。
“嗯……明燭長進了,明玉確實需要幫手,那就讓追云逐月跟著一起吧。”
夜追云便是白芷汀那尾金色的小魚,明燭自然是認識的。
“我……”我也想去……
“哎呀,大鍋燉錦鯉,美滋滋啊?”夜浮羅斜靠在柱子上抱著雙臂對明燭挑挑眉,嚇得明燭把剩下的話都吞了回去。
倒不是真的怕自己會被煎炒烹炸,而是自己原來在行修二島上學的時候就沒少挨浮羅先生的收拾,學生對老師的恐懼根深蒂固的埋在了明燭幼小的心靈里。
時間過得很快,南柯來到這人世間已經五年了。
東陵國南方城鎮的一個碼頭人聲鼎沸,不少壯漢來回往復向船只上搬運貨物,初春冰雪消融河道疏通,積壓了一冬的貨物正要從這里出發運往全國各處。
一行人與碼頭的嘈雜格格不入,為首男子的面容俊秀非常引得眾人頻頻側目。
初春的風還帶著些許涼意,可那男子似乎無知無覺,一襲青衫風度翩翩,可那溫度……
眾人皆想:冷暖自知吧。
男子身后跟著一個移動的小紅斗篷,斗篷很大,循著它移動的軌跡能找到一條比旁處更干凈些的小路。
小紅斗篷似乎是幾不愿意出來的,磕磕絆絆的跟著前面的人還總想快跑幾步將他拉住,只是腿短斗篷長嚴重影響了她的前進速度,更何況那人還有意無意的躲開不讓她抓住。
深知憑自己的兩條腿決計追不上那青衫男子,小紅斗篷只得氣餒的跺跺腳,哀怨道:
“明玉明玉我們要去哪里啊?”
“你看今天陽光明媚天氣正好特別適合……”
“睡覺?”明玉回過頭,看向那個似乎還沒有自己腿長的小矮子,她整張臉都被寬大的帽兜遮住了,只能看見自己腳下的路。
果不其然,明玉突然停下,她便撞到他肚子上去了。
小紅斗篷氣急敗壞的掀開礙事兒的大帽子,揉揉自己撞的發疼的鼻頭,惡狠狠的看著旁邊已經笑出聲了的夜逐月,貌似兇猛地跺跺腳,活像只氣急了要咬人的兔子。
“哼!”明玉看著她蹲在地上紅紅火火的一團,不由得思考她現在像個什么東西。
像她以前吃糖葫蘆時,吃到嘴邊卻掉到了地上的山楂。
“你們不能這么對我!我可是……”
“老祖宗?”明玉眉目含笑的接她的話茬,自打他與追云逐月三人從南冥出來,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找到她,原本覺得只要像以前在蓬萊宮那樣好好侍奉即可,誰承想他們的老祖宗竟然變成了一個奶娃娃,還怪可愛的。
“行了小祖宗,再不上船它都要開走了。”明玉彎腰把那一團攬在懷里,旋即邁開步子向船上走去。
夜南柯一見大事不妙當即奮起反擊:“放開我!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嗚嗚嗚我還有好多好吃的東西沒吃過,我的冰糖葫蘆灌湯包水晶蝦餃蟹黃膏啊!”
“下個地方也有。”
“騙人!我在南冥八千年從來沒吃過這些好吃的東西。”似乎是真的舍不得這些食物,夜南柯的淚珠子已經噗嗤噗嗤的落下來了。
明玉踢開船艙的門,把哭鬧不止的老祖宗放到椅子上安置好,蹲在她身前柔聲問道:“誰說我們要回南冥了?”
“不回南冥?”夜南柯吸吸鼻子,哽咽著問。
“當然不回,你這身子可過不了棘雷之海。”
夜南柯聞言終于松了一口氣,“不回就好,人間是個好地方,哪里都有好吃的。”
說完她便打了個哈欠,脫下厚重的斗篷爬上床去,扯過被子蓋在身上,抬腿翻身一陣動作之后終于把自己穩妥的裹進被子里,轉眼便睡了過去。
明玉給她放下床幔后便悄無聲息的退出屋子合上了門。
夜南柯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她在夢中詫異的懷疑自己,莫不是睡前沒有裹好被子?
她在南冥時并不怕冷,如今這樣只能說是人間姑娘的身體屬實不好伺候,稍有差池就要生病,可到頭來難受的人確是她。
無法,只有好好照看了。
也不知道那景和飄到何處去了,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把她換了?
最好是在她嘗遍人間的美味佳肴之后,了無遺憾了無遺憾吶。
夜南柯瑟縮的蜷成一團,卻怎么也抵擋不住寒意,不由得又想:要是能有個熱乎乎的烤紅薯就好了。
夢中的東陵國都在一片素白中盡顯凄清顏色,正飄著雪的夜空下游走著刺骨的風,家家戶戶大門緊閉,街道上空無一人。
遠遠的雪色中似乎有一抹移動的白,飄忽不定讓人看不真切。
伏湛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冥冥中覺得自己此時應該有去處,他不想面對父親的瘋狂,盡管失去了母親的他和父親一樣悲傷。
他漫無目的地游蕩在彼時喧囂熱鬧的都城內,最終在一處院墻外停下腳步,他以前從未來過這里,但是此時,他想進去看看。
搓了搓凍得有些麻木的手指,伏湛輕巧的躍上院墻,入眼的是一片斷壁殘垣,倒塌的房梁上已落滿了積雪,院中矗立著一棵燒焦的樹。
原來只是一處被人忘記的角落啊。
伏湛坐在院墻上,呆呆的看著腳下的那一片殘敗,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自己更難受了,他本來以為出來走一走會好過一些,但是值得慶幸的是這里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
慶元二十二年二月初三,護國公夫人病逝,享年三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