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里,驛丁們聽到外面的歌聲,他們坐不住了,白天就聽說了“衛崗鄉”招募人員的事,晚上又見他們如此歡快,心里無不有些期盼,有兩個膽子大點的,找到驛丞,問:“霍驛丞,你是咱們的頭,你說說,‘衛崗鄉’究竟怎么樣?能不能去啊?人家那可是每月一貫五啊。”
霍驛丞是個老兵,如今年近五十,大字不識幾個,見識倒不少,曾經跟隨“陳國公侯君集”遠征過“高昌國”,他獨自喝著小酒,看了手下驛丁一眼,道:“你們這些娃子,想去就去,老夫老了,在這個位置上混一天是一天。”
“驛丞啊,到底行不行啊?”驛丁還是心里沒底,忍不住地問。
“屁話,世上哪有躺著光拿錢不干活的好事?老夫要是像你們這么年輕,早就去了,哪來這么多廢話!”霍驛丞說完,不再看手下人,大有隨他們去吧的意思。
驛丁們又不傻,驛丞的意思其實已經是非常明了,他們剛離開驛丞房間,外面等候的其他六個人馬上圍攏過來,問:“老霍怎么說?”
“驛丞的意思是可以。”進屋的一人道。
“那還等什么,趕緊過去啊!”有人說道。
“我看還是明天好,他們今天聚會,貿然跑過去不好吧?”有人反對地說。
幾個人商量半天,最后還是決定明天去。
謝巖不知道“驛站”里發生的事,他只知道,在馮寶帶頭下,“武平堡軍”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狂歡——拔河比賽、勇士角力、擊鼓傳花等等,一個不少地出現!吶喊聲、嘶吼聲、狂笑聲,不絕于耳……
許爰身為女子,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男子漢的游戲,那份豪邁與熱血,是女性世界里不可能出現的;她也第一次發現了馮寶的另外一面——熱情、豪氣、灑脫,而這些,根本不是那些自詡風流人物的書生可比擬的。
許爰再看看謝巖,這位她聽過無數遍名字的男子,斯文而又顯得剛毅,雖然沒有馮寶那么活躍,但是一舉一動盡顯名士風范,在這么一大群人里,可以說,謝巖與馮寶,是完全與眾不同的兩個人,而他們相互之間,又顯得大不相同,可以稱得上是“一時瑜亮,不分伯仲”。
差不多快到子時,謝巖出言叫停聚會,他對所有人道:“今日的歡聚,是為了明天更好的生活,我們,當一起創造!”說完,他舉起酒杯,大聲道:“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后千載名?讓我們同飲此杯!干!”
馮寶似乎酒勁也上來了,緊跟在謝巖后面大聲道:“正所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來,大家一起干杯!”說完,他倒是帶頭第一個喝完杯中酒。
眾官兵一起舉杯,齊聲道:“干杯!”隨后同時喝光杯中酒。
這一杯,連許爰也不例外,盡管她的杯中僅有一點點酒,卻是她平生第一次喝下真正的烈酒。
隨著同飲一杯酒后,聚會終于散場結束,眾人一起回到“驛站”。
許爰借口自己不大舒服,獨自睡一間屋,其他人只能自己找房間擠了,好在他們早就習慣了,也沒有什么不妥。
和衣躺著,許爰久久不能入睡,今晚,給了她太多太多的意外了!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在聚會最后,謝、馮二人分別拋出一句詩文。
兩句詩文,卻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灑脫”與“豪情”,這不是正代表他們要干的事嗎?前無可鑒,后果未知,要是沒有一點“豪情”,根本想也別想。許爰很難想象,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才能教出來如此兩個人,他們一往無前的勇氣,實在太令人敬佩了。
胡思狂想中,許爰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整個“驛站”中,除了少數警衛,全都睡了,明天就是五月二十八了,一般而言,從“長安”來的人,應該自明日起,陸續抵達才是。
事實上確實如此,從天色大亮后不久,自“長安”方向來的人陸續增多,他們沒有一個進入“驛站”,全部都去了“洛陽”城里,馮寶同這些人一樣,也回城里,他倒是沒事,關鍵是許爰說,她要回去一趟,馮寶不大放心石子一人送,干脆也回去了,反正三十日,還是會過來的。
“洛陽”城里,最熱鬧的是各大豪門顯貴,各家從“長安”幾乎都來人了,雖然不是特別重要的人物,卻也都是說的上話的人,一時間所有的酒館,全都滿座賓朋。
馮寶沒空去關心別人的事,他一個人在自己屋里,閱讀從謝巖那里帶回來的文書,看看還有沒有問題……
實際上,馮寶也不大看得懂謝巖寫的這些東西,只是他來自后世,知道合約嚴謹的重要性,他怕謝巖忙昏了頭,留下漏洞給人鉆,這才主動要求看的。
“土地租賃契約”、“土地開發契約”、“土地租賃者責任契約”,雖然只有三份,但是每一份內,細節眾多,包含了謝巖能夠想得到的所有內容,有些結合大唐的實際情況,做了一些修改,總得來說,與后世的合同區別不大。
次日,許爰來找馮寶,說也要看看那些文書,馮寶想都沒想,就丟給了她,還說:“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來問我。”
許爰不是自己要看,而是黃守義見她有機會拿到,特意請她幫的忙,馮寶如此爽快,她反而覺得自己似乎做的不對,因此,她也沒有將文書拿給黃守義,而是自己看了一遍后,以口述的方式,大致說了一下,即使是這樣,黃守義聽后都不禁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契約”居然能夠訂的那么詳細,怕是任何人想在中間找點漏洞,都是不可能的了。
黃守義對許爰道了一聲謝后,即匆匆離開家,他得第一時間通知自己人,他們現在已經都知道了,“長安”來的人,就是為了這些地,如果大伙再不商量出來一個好法子,弄不好,“洛陽”的商戶們,一塊地也拿不到!他就不明白了,那些荒地,怎么一夜之間搶手起來了呢?
五月三十日,“洛陽”城門剛開,馮寶帶著許爰和石子就直奔城西“驛站”。
離開才兩天時間,馮寶他們突然發現,“驛站”似乎發生了很大變化,不僅大門被拆了,連招牌都用紅布蒙了起來,走進去后,中間原有的涼棚,栓馬樁等物件全部被拆除了,騰出來一個巨大的空地,“武平堡”軍卒們在做最后的平整……
馮寶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謝巖一定是用后世開大會的形式來操辦。他讓石子去問問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自己帶著許爰直接去找謝巖。
奇怪!謝巖屋前竟然站著一排禁兵。
沒等馮寶靠近,一名禁兵軍官上前一步道:“此為禁地,閑雜人等勿近!”
馮寶瞧了軍官一眼,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閑雜人等”?只是在沒搞清楚狀況以前,他還不想惹事,便什么也不說,后退兩步,帶著許爰直接找了一間屋進去,他們剛進去,石子就氣喘吁吁地跑進來道:“校尉,陛下派人來了。”
馮寶多少猜到些,所以也不吃驚,反而問:“陛下派誰來了?”
石子道:“聽說是名宦官,叫王伏勝。”
馮寶可不知道誰是王伏勝,宮里他只認識王福來,他隨意應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和沒事人一樣,坐在屋里喝茶。
謝巖和王伏勝相談甚歡的時候,王三狗進來稟報道:“馮校尉到了,剛剛被禁兵攔住了。”
“哦,那你去一趟,請馮校尉過來一下。”謝巖說了一句。
等王三狗走后,王伏勝問道:“哪位馮校尉啊?”
謝巖道:“就是吾之同窗,馮寶校尉。”
“哦——原來馮寶校尉也在此地,剛好,也讓咱家認識一下。”王伏勝很有興趣地說道。
很快,馮寶帶著許爰一起進得屋里,謝巖起身上前,對馮寶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王公公是陛下近侍,宮中總管。”
“校尉馮寶,見過王公公。”
王伏勝打量了一下后,說道:“名門之后,果然一表人才。”說完,他又看向許爰,問道:“這位是?”
“草民許愿,見過公公。”
馮寶于一旁道:“許愿是我聘請的秘書,也可以說是我的得力助手。”
王伏勝笑道:“如此俊俏的后生,倒也少見,謝縣男身邊有一位,想不到馮校尉身邊也有一位,真不愧是同出一門啊。”
在大唐,達官貴人里,喜好龍陽的人不在少數,所以王伏勝如此一說,弄得謝巖好不尷尬,趕緊道:“王公公有所不知,許愿秘書記憶非凡,才學極好,當日‘洛陽說明會’得以順利進行,與許秘書可是有莫大關系。”
謝巖管不了真實情況是什么了,他得撇清馮寶和自己的“不良嗜好”,這要是傳出去了,那也不用做人了。
王伏勝聽謝巖如此一說,果然收起了玩笑打趣的心思,說道:“原來也是一位高才啊。”
馮寶也明白了謝巖的意思,連忙轉移話題地問道:“王公公,代表陛下前來,可要多玩些日子才好。”
“多謝馮校尉美意了,咱家可沒那個命喲,‘競標會’結束就得回宮,陛下還等回音呢。”
馮寶遺憾地道:“可惜公公沒有時間,不過不打緊,以后機會有很多,最重要的是,公公下一次來,我保證,一定可以見到完全不同的‘衛崗鄉’,到時候公公可別舍不得走喔。”
“呵呵呵呵……”王伏勝非常開心地笑了一陣,然后道:“你們二位校尉真是有默契,連話也說的一般無二,看來,‘衛崗鄉’之事,兩位是非常有把握咯。”
謝巖接過來道:“把握那是不敢說,主要也就是盡心盡力地辦好事,以不負陛下所托。”
“說得在理!只有陛下高興了,才是最主要的。”王伏勝跟著又道:“陛下派咱家來,就是為了配合你們的,說吧,有什么事需要咱家做的?”
謝巖和馮寶相互看了一眼,最后由謝巖道:“實不相瞞,確實是有兩件事,非公公出面不可。”
“說吧,真要沒事,那可就奇了怪了。”
“第一件,就是鄉里這次最后拿出來的一塊地,差不多有近一萬畝,我預備讓馮校尉出面拿下,然后放在那里十年。”
“啥?空放十年?”王伏勝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謝巖道:“是的,那塊地,目前用不上,可是,一旦鄉里發展起來了,一定會有人想要那塊地,如果這次不租出去,而是留在鄉里,請問王公公,日后若是哪位王公大臣找上門來,你說我該怎么辦?是給?還是不給?就算我不給,他們也可以去求陛下,那不是讓陛下難做嗎?”
王伏勝腦子轉了一會,問道:“謝縣男是想名義上把地交給馮校尉,然后空放,留到日后需要時用,是這樣嗎?”
“公公所言極是,正是如此,為了防止有不知情的人貿然出來競標這塊地,屆時還請公公以陛下名義,指定此地由馮校尉租賃,若有人問起為什么時,公公可說是陛下獎賞馮校尉昔日軍功,想來別人也就無話可說了。”
做為李治最信任的宦官,王伏勝本就知道自己來干什么,如今見他們連借口都替自己想好了,自然再無問題,滿口答應。
“第二件事,就是請王公公在‘競標會’前說一句話,就說‘陛下認為,有必要讓天下臣民知道競標會的情況,因此,最后所有成功取得土地的人以及價錢,都將詔告天下,以做表彰。”
王伏勝問言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太清楚這句話的威力了!離開“長安”時,有不少人找過他,都想通過他弄一塊地,還紛紛表示,價錢不是問題,他當時以為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雖然沒有明確答應,卻也做了點暗示“可以”,如今謝巖這番話一出,他知道自己的“發財夢”破滅了,更重重地是,那些一心討好皇帝的人,恐怕也沒希望了。
王伏勝久居宮里,太了解那些所謂名門望族是怎么回事了,他們是有錢,可是一個個天天哭窮,如果他們花了大價錢討好陛下,最后又讓天下人皆知的話,那還不如殺了他們得了。
“絕!”王伏勝內心里贊了一下。幸好他知道皇帝在“競標會”事上,可以說是無條件支持謝巖,所以,他馬上回答道:“沒問題,咱家到時候就這么說,一切以順利辦好‘競標會’為第一要務,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圣明,吾皇萬歲!”該拍馬屁的時候,絕對不能省,馮寶很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他搶在謝巖前面先說了。
謝巖自然也不落后,說道:“只有在陛下的英明決定下,競標會才能順利舉行,王公公回去后,還請代我向陛下謝恩。”說完,向王伏勝行了一禮,以作感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