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集“武平堡”軍以及有關“安勝關大捷”的資料,王伏勝幾乎用了一個整天的時間,才全部從故紙堆中找到。
由于武媚回了“感業寺”,今天又不是開朝會的日子,因此,李治有足夠時間閱讀完所有文書。
李治越看越是覺得有趣,特別是林運當時的記錄,不僅詳細,而且真實。
李治大體上有些理解父親為什么會單獨留下謝巖和馮寶二人不加封賞了,那是把“恩出于上”的機會留給自己,以便讓他們可以為自己效力。回想當日自己已經打算封賞,結果卻因為“波斯人”的事兒耽誤了,此番若不是武媚說出一些往事,自己還真就有可能讓父親的精心安排白費了。
李治第一次感覺到,武媚和后宮其他妃嬪不同之處,她不僅僅是個女人,更能夠在某些方面給予一定幫助。
李治本想做點什么,忽然想起一事道:“王伏勝,你可知,自愿遠赴‘波斯’有多少人了?”
王伏勝低聲道:“奴婢聽說,報名的人不算少,只是負責確定人員的‘北平縣公’張行成他病了。”
“病了?”李治十分疑惑,他分明記得,上一次朝會的時候,還看到過張行成,一點也沒有生病的樣子。
王伏勝很是認真地說:“陛下,奴婢聽說,張縣公每逢遇上處理此事的時候,幾乎都有生病。”
李治似乎倒并不是太意外,而是自言自語的說:“看來張卿家不大喜歡這個差事啊。”
皇帝陛下的這句話,那可是無人敢接,大殿里一時間鴉雀無聲。
安靜了好一陣子后,李治道:“王伏勝,明日派人去傳謝巖進宮來見朕。”
王伏勝是多機靈的人,自從皇帝要他搜集“武平堡軍”文書的時候,他就意識到,這個叫“謝巖”的人,算是“簡在帝心”!而皇帝今天看完文書,明天就傳召這種事,通常只有朝中重臣才有此待遇,旁人基本都是想也別想。他口中應承下來,心里卻打算有機會得好好“結識”一下。
謝巖怎么也沒有想到,皇帝陛下又要召見自己,他心里納悶極了,猜不出、也想不通,可甭管是什么原因,他都必須得去,這倒是沒得商量的事。
第二次踏入皇宮,緊張和拘束感少了許多,至少還可以同帶路的小宦官聊上幾句,只是仍然無法知道被召見的原因。
李治再一次見到謝巖時,心態有了許多變化,原以為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普通臣子,結果卻是父親留下的重要布置。林運的記錄里,詳細記下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如何一步一步創造出奇跡的,把常人眼中無法完成的事情,以最完美的方式展現出來了。只有真正看完林運記錄的人,才會知道,那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李治首先發話:“謝卿家,朕應該好好感謝你才是。”
謝巖聽得腦子一蒙,心說:“不是開玩笑吧?皇帝也會感謝別人?”行動上倒是一點不慢,躬道:“臣惶恐,臣不記得有何事擔的起陛下的一個‘謝’字。”
“卿家免禮,來人,賜座。”
等到謝巖坐下后,李治道:“卿家于遼東攻克‘安勝關’,此其一也;后獻計于張儉,使得邊境拓展百余里,此為二也;卿家不僅操練出‘武平堡軍’,更捎帶操練出驍衛禁兵,此為三也;正因為有此強軍,才可以將‘云州叛軍’迅速剿滅,以免我大唐子民遭受更多禍害,此為四也;上述四件事,無論哪一件,都當得起朕的‘謝’字。”
謝巖趕緊起身道:“身為大唐臣子,這些微末之功,實屬臣應盡的職責。”
李治頗為贊賞的點點頭,而后說:“有功者賞,此乃我朝立足根本,朕對于立下功勛者,從來不吝賞賜,謝卿家,不知你想要何賞賜?”
謝巖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楞在那里半晌,才說:“微末之功,不值得獲得陛下賞賜。”
“卿家哪里話,朕已經細數卿家功勞,如果不加以賞賜,豈非讓人說朕刻薄功臣?”
謝巖道:“如果陛下堅持賞賜微臣,微臣以為,賞賜越輕越少為好。”
這可是一個新鮮的說法,李治不禁問:“世人都追逐高官厚祿,謝卿家為何如此說呢?”
謝巖道:“臣之才,為官不可以高,至于厚祿,微臣并不缺少錢財,所以意義也并不大。”
李治笑問:“那依卿家之意,朕豈不是可以不用任何賞賜了嗎?”
謝巖道:“微臣擅長于解決事物,若為官,一鄉之長足以。”
“何為一鄉之長?”李治不大明白,問。
謝巖解釋道:“比縣小,比村大的范圍。”
李治“哦”了一聲,按照他的理解,大約是下縣縣令的職務。
李治說:“此事容后再議,朕今日召你前來,是有件事情要你去辦。”
謝巖應道:“陛下盡管吩咐。”
李治道:“招募自愿赴‘波斯’之事,朕打算交給你來全權負責,不知謝卿家意下如何?”
謝巖道:“為陛下分憂是臣份內之事,臣接受此事不難,只是微臣請問陛下,對于志愿者有何賞賜?或者說給與一個什么樣的身份?”
李治反問:“卿家以為,當是如何?”
謝巖道:“微臣以為,既然是‘軍官援助團’,那么人數不應該過多,臣以為三十人足夠,且不論志愿者之前為何身份,應當一律授予中級軍官職銜,為首帶隊者,還應賜與‘大唐使節’身份。”
李治問道:“若朕滿足你的要求,‘軍官援助團’最后可以達到什么效果?”
謝巖說:“微臣不敢保證,但是微臣以為,最后達到拖住‘大食’的目地,應該不難,至少可以保證,絲綢之路暢通無阻。”
“很好,能夠達到此目的,朕已經覺得足夠,卿家提出的要求,朕都可以滿足。”
“微臣謝過陛下,臣當竭盡全力,完成差事。”謝巖恭聲應道,算是正式接下了這個差遣。
李治本想就此終止談話,忽然想起一事,道:“朕還有件事情,不知道卿家可有辦法。”
“陛下請說,臣自當知無不言。”
李治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在心里想了一下措辭,然后說:“朕有一事,需說服皇后與阿舅,卿家可有辦法?”
聽到這句話,謝巖馬上反應過來:“武則天一定已經見過陛下,并且已得皇帝喜愛,否則李治絕無可能問出這么一個奇怪的事。”
王福來早先已經托人告訴謝巖:“事情已辦。”如今李治主動問出,自然說明了一切,普天之下,除了武則天以外,還有誰需要經過皇后和長孫無忌的同意呢?答案一定是——絕不會有第二個人。
關于這件事情,已經超出了歷史,謝巖無法從記憶中找解決辦法,那么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判斷了,只是,從歷史中后來發生的事兒,卻可以判斷出,現在的皇后和長孫無忌需要什么,只要能夠滿足他們的要求,那么在武則天回宮這件事情上,自然難度也就不會太大了。
謝巖考慮一會兒后,說道:“微臣以為,陛下解決皇后和太尉所需以后,他們自然也沒理由阻止陛下想做的事。”
政治,從來都是利益的交換,李治自從當太子那一天起,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如今謝巖一說,他更是深以為然。
李治依然問:“那卿家以為,皇后和太尉所需何事?”
謝巖心說:“他是在考我嗎?”不過嘴上卻是說道:“皇后事臣不知,亦不敢多言,倒是太尉事,微臣倒是覺得不難。”
“哦,那不妨先說說太尉事。”
謝巖道:“月前,褚公因小事遭彈劾,陛下已經處置過,想必褚公定然知錯,然褚公乃是先帝托孤之臣,陛下寬宏大量,想來不會因此多加計較,臣以為,太尉當也是如此想。”
李治聽明白了,謝巖是告訴自己:“當初,將褚遂良貶官,阿舅也是迫不得已,需要做給別人看,現在做也做過了,可以把他弄回來了,以此事,即可以堵住阿舅的嘴,不過問武媚一事,又可以向朝廷上下表明自己對待功臣的情義,此計不可謂‘不妙’!”
李治心里很是滿意,只是皇后那邊,他還是一時間想不出來好辦法,而謝巖的意思,明顯帶有不想“多管宮里事”的意思,不覺略有遺憾,可是他也知道,一般來說,非皇親國戚,普通大臣幾乎沒有一個會在皇家事上多說話,倒也是不足為奇。
李治最后道:“卿家之意,朕已明了,朕有些乏了,卿家退下吧。”
“微臣告退。”謝巖行了一禮后,抬首卻忽然說道:“微臣進宮日短,對于宮中道路很不熟悉,為免走錯路,誤入其他地方,臣請陛下派身邊的這位公公,送微臣一程,不知可否?”說著,還把眼睛落在王伏勝身上。
李治明顯一愣,再怎么他也想不出謝巖提出這么個要求。他分別看了謝巖和王伏勝一眼,還是道:“王伏勝,替朕送送謝卿家。”
王伏勝道:“奴婢遵旨。”
謝巖道:“微臣謝陛下厚待。”
剛走出“兩儀殿”,謝巖即問:“還為請教公公尊姓大名?”
“咱家王伏勝。”
謝巖心想:“你不會和王福來是親戚吧,怎么名字這么像。”不過,轉念一想覺得不可能,他們要是親戚,王福來怎么可能混的那么慘。
謝巖邊走邊道:“請公公相送,實因有件事,我覺得還是請公公轉達陛下比較好。”
“哦,校尉請說。”王伏勝也不傻,謝巖提出讓他送的時候,他就知道一定是有事。
謝巖道:“聽說當今皇后娘娘無子,甚為不悅。”這件事情,所有大臣都知道,自然說者無妨,可是他接下來又道:“陛下長子非皇后所出,倘若……”后面的話,謝巖不能說了,再說下去就太多了。
然而,僅僅憑謝巖剛剛說的幾句話,王伏勝馬上就明白他倒底想要說什么了,也終于知道,為什么謝巖要自己送一段路了,有些話,君前奏對時,那是不能說的,皇帝一言一行,那可都是有人記錄在“起居注”里,那是會讓人知道的事,知道人多了,那就不是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