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沁睡醒起來，看到張爵發了個鏈接給他。看標題是在指責一生物科技公司在基因檢測上出了問題。林沁還以為是臻瑞公司出什么事了，趕緊點進去看，艾芯生物？那不就是昕睿的公司嘛。

　　“他現在估計得焦頭爛額了。”林沁一邊想著一邊往下看。這篇文一看就是患者的自述文，還沒有相關官方媒體的介入報道。文中稱，一產婦做了艾芯生物提供的“無創產前DNA檢查”之后，結果顯示“低風險”。醫生告知這一檢測準確率高達99.99%，從而判定胎兒沒有異常。可是最終該名胎兒產下后，伴隨著“13號染色體長臂缺失綜合癥”、“腦發育不良”、“虹膜缺損”等一系列缺陷和疾病。這意味著，小男孩很可能會智力障礙、生長遲緩、外表異常，幾乎無法正常長大。為此，這名產婦控訴艾芯生物未能幫用戶起到篩查作用，而且認為其因受高商業利潤驅動，和醫院存在某種利益輸送。文章一出，艾芯生物瞬間被推上風口浪尖，而不少人更拿其近期將進行新一輪融資大做文章，整個早上過去了，艾芯還沒有出面發出通告。

　　林沁這才看完，就接到張爵的電話。

　　“看我發你的鏈接了嗎？”張爵在電話另一頭慢吞吞中又帶著一種八卦氣息。

　　“剛看完，然后咧？”林沁又感覺到一陣不詳的預感，因為張爵每次打電話來，都會點一些她不是很想接的題。

　　“寫啊！你不是采訪過嘛，趕緊去跟進事實情況，最好落地到本地產前檢查這塊，今天出。”張爵的口氣不容拒絕。

　　“知道了，我都不知道人家這會接不接受我采訪呢。”林沁暗暗在心里嘆氣。

　　“我聽說你昨晚改專題搞很晚，我剛讓人幫你問了產婦的聯系方式，你一會直接聯系吧。”張爵還算有點良心啊！

　　“嗯。”林沁一邊應和著，一邊把鏈接轉發給臻瑞，問“你怎么看？”

　　刷牙的時候，臻瑞回了一句，“技術是好技術，濫用了。”言簡意賅，林沁也開始一邊在冰箱翻找有什么可以吃的，一邊在心里打起了草稿。

　　（二）

　　這個間隙，她還是找出了昕睿的微信，上次星巴克之約后兩人還是互加了微信，那會昕睿還打趣說，終于正兒八經有個聯系方式了。

　　“你還好吧？領導說讓我出個稿子關于你們今早這個事兒的，你方便嗎？”林沁發了語音過去。

　　“我們的公關正在出官方說明，媒體采訪應該……哎，行吧，你什么時候有空？可以直接來找我。”昕睿估計真的煩透了，但還是沒有拒絕林沁。

　　“我吃完飯就過去？”林沁一邊喝牛奶谷物一邊問。

　　“直接來吧，我也還沒吃，邊吃邊聊。”昕睿這次用文字發過來，估計覺得語音邀請依然還是很別扭吧。

　　“那我準備出發，你把吃飯地址發我吧。”林沁迅速喝完牛奶，臨了臨了還想著能出去吃個飽飯也不錯。畢竟這稿子一寫，估計晚飯都要耽誤了。

　　吃飯的地方約在茶餐廳，昕睿跟林沁說他那邊還沒搞定，需要她再等半小時時，林沁索性在茶餐廳先做了對產婦的采訪。她找了個偏靜的地方，直接撥了張睿給的電話。

　　“喂你好，我是都城晚報的記者林沁，今天有看到您的文章，想跟您聊聊具體的情況。”林沁用著常用的開頭語。

　　“哦哦，你怎么知道我的聯系方式的？”對方還是有點警惕。

　　“哦，應該是我的領導通過聯系公號后臺的工作人員，之后給到的，您如果實在不放心的話，可以上網站搜一下我的名字和工作單位，我的稿件都能搜到的。”林沁對這種經常被人懷疑身份的情況已經習以為常了。對方確實沉默了一段時間，估計在搜索，隨后就回復，“可以啊，你有什么問題，你問吧。”

　　“想請問下，您除了在醫院做了這個無創產前篩查之外，其他的常規產檢是否有做呢？”

　　“我后來有做四維彩超，但是醫生綜合我的無創結果后，并沒有認為有多大的問題。主要還是這份無創報告害了我。”對方一口咬定鍋在艾芯生物。

　　“那之后的產檢，其他醫生也沒有做出其他的診斷結果嗎？您的四維彩超是否可以發給我看呢？”林沁總感覺一份報告不可能在這么多關卡的產檢中起決定作用，醫生應該也有自己的診斷手段吧？

　　“可以發你看，但醫生都覺得沒有問題。因為報告都99%準確了，誰還會想到有問題呢？我現在就是希望這家公司賠償我小孩未來要治療、要生活等等的損失，它要負責任的！”所以的維權最終都會面臨一個這么一個索賠的情況，林沁也如實記下了。

　　“那一會我加您微信，麻煩您把之前無創產前的報告、四維彩超報告以及幫您看診的醫生名字發我，可以嗎？”林沁希望要到盡可能多的資料。

　　“可以可以，記者你一定要幫我討回公道啊，這家公司就是騙人，坑錢。”對方越說越激動，林沁嗯嗯啊啊就先收線了。她立刻加了對方微信，對方也很快把需要的信息發了過來，林沁仔細看了一下，發現產婦就診的醫院自己之前采訪過幾次，也有相關的對接人，她打算先采訪一下醫生的說法。

　　等她打通醫院通訊員電話的時候，對方卻顯得有點為難。

　　“林老師，這個事兒吧，早上我們院也開會了，有些情況還需要落實，暫時不方便跟媒體公布。”對方的遲疑讓林沁覺得有點蹊蹺。

　　“哦，那好吧，如果有新的消息麻煩你告訴我咯。”林沁也不想過多糾纏下去。正好一抬頭，看到昕睿灰頭土臉地趕來了。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先點吃的吧。”昕睿一邊坐下一邊說。

　　“沒事，我看好了，你也點吧。”林沁遞給他菜單。

　　兩人各點了一個套餐，昕睿就大“哎”一聲，喝了一口水。

　　“總算喝上一口水了。”他累得靠在椅背上。

　　“我剛采訪了那個產婦了，一口咬定鍋在你們這份報告上，是檢測出了失誤嗎？”

　　“無創產前基因檢測一直被明確定位為胎兒染色體異常產前篩查技術，適用人群僅限于適合做唐氏篩查的人群，如果檢測結果為高風險，或者檢測結果雖為低風險但檢測后出現產前診斷指征還需要后續的產前診斷。”昕睿感覺自己說的有點高深，又說道，“這個檢測，已經有聲明過可能有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出錯率，但是只要產婦還結合其他的診斷，醫生給予正確的指導，她是不可能直到生下孩子之后才知道孩子有缺陷的。”

　　“你的意思是，醫生在整個產檢過程中，也有出錯的可能？”林沁聯想到之前醫院方面的態度。

　　“我們的銷售初步了解到，產婦在省級醫院做四維彩超時，發現胎兒發育遲緩等異常，于是去咨詢市級醫院的醫生，那個醫生本來打算建議產婦做穿刺檢查，當得知無創檢查低風險后，便認為“問題應該不大”，并囑咐產婦三周后復查B超。”昕睿頓了頓說，“再后來，產婦在另一家婦幼醫院復查B超時，仍然顯示胎兒多項指標異常。但是這個醫院的醫生在結合無創低危的結果后，認為風險不大，一般情況都會長好。”林沁恍然大悟，就是這樣的診斷錯漏，導致她最終沒有去做準確率更高的羊水穿刺檢查，因此導致悲劇發生。

　　“但這件事，你們確實不占理啊，報告就是出錯了。”林沁幽幽說道。

　　“可是，任何實驗都有一個合理誤差范圍的呀。哎，現在外面的人一股腦在抨擊我們公司的這個技術，影響真的很惡劣。”昕睿也很無奈。“對了，你這個報道要怎么寫？我們晚些會發通稿給媒體，如果單給你家做獨家，公關的同事擔心會得罪其他媒體。”昕睿小心翼翼試探道。

　　“我知道了，今天我也發你們的通稿吧，其他的我后續調查清楚了，再單獨出一篇，今天不大幅度發，行了吧？”林沁多少知道一些媒體維護，而且她認為她也有必要把真相都挖清楚再報道才更負責任。

　　（三）

　　吃完飯出來，昕睿又要趕回去開會了。

　　“你開車來的？”昕睿問道。

　　“是啊，一會我再去醫院踩踩點吧，你這個事兒啊，還真的挺值一寫的，現在很多新技術，大家都不了解，存在認知錯誤，很正常，需要慢慢科普嘛。”林沁一半調侃一半安慰道。

　　“嗯，技術真的是好技術，只是……哎可能前端銷售也有夸大宣傳吧……哎這個你先別寫啊。”昕睿突然慫了一下，讓林沁覺得好笑。

　　“知道了，我先走啦，你好好加油吧。”林沁還是拍了拍他肩膀。

　　“嗯，回頭再請你好好吃一頓吧，開車小心，走啦。”昕睿估計也著急著回去處理，說完轉頭就往公司的方向走去了。

　　林沁看著這突然松垮的背影，忍不住回想起當年高中后期的他，也是帶有這樣一點頹，估計再一次被外界如此深深的誤解，還是讓他受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