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沁曾在日記本里寫道：年少時開始一段感情，可以“隨風潛入心，潤己細無聲”。而結束一段感情，也同樣可以“失眠癥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這當然是文科生文縐縐地瞎掰，但也記錄她對和昕睿這段感情的撕心裂肺。其實回頭想想都是小孩子過家家般的游戲，卻在當時，莫名其妙地花去很多淚水。這大概就是每個“非主流”都想作一下的疼痛青春吧。

　　轉眼到了六月，萬眾矚目的高考日來了。林沁已經連續跟了好幾年自己所屬區的學校高考日直播，她每次都對這一天的媒體大陣仗報道無法理解，簡單地寫一條短訊不好嗎？年年都是忘了帶準考證和身份證或者跑錯考場，真的需要年年寫嗎？年年最打雞血的都是那些老師和家長，真的要天天都把這些照片拍下來嗎？

　　今年安排報道小組的時候還是有個小插曲，讓林沁多了點新鮮感。往年負責另一個重點報道學校的同事休產假了，所以今年林沁就要兩邊跑，這個學校正好是她的母校，她私心地打算在最后一天報道母校的考后采訪，因為她也想可以利用空檔時間好好逛逛，回憶一下。畢竟這段時間，高中時光出現在腦海里太多次了。

　　終于熬到了第三天高考完，林沁做完簡單的考后采訪后，再次遇到一個在采訪里說“如果愛情有跟數學一樣簡單”的逗比學生之后，她寫了一篇短稿就交給新媒體統籌編輯了。她趁保安大哥難得的松懈精神溜進了校門，其實保安大哥也管不著了，家長們都借機沖進學校，給孩子們收拾一下剩下的東西，或者再拍拍照合個影。

　　林沁還是熟手熟腳地先找到自己當年的教室，教室里依然有一張張青春活力的面孔，不看臉只看校服的話，真的以為還是自己的同班同學在里面。書本、水壺、零食、每一年都有不同的人，但教室的風格永遠一致。

　　她站在熟悉的走廊，看著樓上，仿佛對面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似乎在背書，又似乎在看自己，她感到一絲微微的悸動，又依然還是以傷感為主，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二）

　　昕睿的理科班當年在林沁班級的樓上正對面，以前理科班男生多，所以這群男生們總喜歡排排站，努力想要引起喜歡的女生的注意。偶爾女生路過了，還要有心照不宣地哄鬧。

　　文科班的走廊就單調得多，大多是勤奮的好學生在走廊上嘴里念念有詞，偶爾有人會搬長凳出來坐著背書，反正坐著背站著背正走著背倒走著背的風景都有。林沁就喜歡站著背。好幾次昕睿在對面看著她，看了好久之后，專門跑下樓來跟她說：“你真的很像一個在做法事的巫婆。”說完就跑掉了，林沁被嚇一跳后，只能無語地在背后吼“你是瘋子嗎？”

　　自從給林沁送完信后，昕睿就變得明目張膽起來。每次見到她都問：“我的情書寫的好嗎？你手機到底多少啊？”其實，要個手機號碼有多難呢，因為分班的關系，林沁就和昕睿有“共同朋友”，隨便問個人就問到了，偏偏這兩個人執著地可怕，一個堅持不說，一個堅持非要這個人說。

　　盡管如此，兩個人還是在昕睿的死纏爛打及死皮賴臉下形成了某種默契。例如每周二、四的上午最后一節課是昕睿的體育課，他就會來找課后復習半小時的林沁吃午飯；例如每個月雙周的周五下午，昕睿上生物競賽班的時候，林沁也會在生物樓背書，兩個人坐著聊一會，有時候林沁會把解不出來的數學題掏出來，逼著昕睿用通俗的講法給她解釋；偶爾周六中午，學生集體回家的時候，昕睿也會到林沁宿舍給她拎拎行李，到公車站一起等車，雖然最后坐的是不同路的車。

　　那也是林沁高中時代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沒有很重的壓力，成績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昕睿的每一次出現就像稀松日常中一抹帶有神秘色彩的糖果，閃耀著甜蜜的光，只有親口嘗下，才知道這一顆是酸是甜。快樂不知時日過，后來他們也成為了高三的那一批人。

　　在一次生物樓背書的時候，他們第一次聊到心中想去的大學。

　　“你以后想考哪兒啊。”高三提前一個月開學，8月份的黃昏時候是最舒服的日子，暖風吹著昕睿的白色襯衫一飄一飄的，盡管如此，他還是拿著林沁的小扇子使勁地扇啊扇，

　　“我就想著去讀Z大。”

　　“不是吧，你都在這城市生活了十幾年了，你后面還想繼續呆在這兒啊。”

　　“這兒沒什么不好啊，北方那么冷，其他的地方，小時候媽媽說，省外的拐賣現象很嚴重哦。”

　　“你這是哪來的地域歧視啊，而且，拐賣你有什么好處？”

　　林沁一本政治書敲在昕睿手臂上，繼續說，“我戀家，行了吧。”

　　“我想去BJ，你說我考得上北大不？”昕睿突然一臉真摯。

　　“嗯……我也不知道，可是這兩年，我們學校文理科的第一名都沒有北大清華，上一屆的師兄不是去了人大嘛，也許你能破個例吧。”林沁也很認真地分析了起來。

　　“喂喂喂，就不能直接鼓勵說‘可以’嘛。”昕睿用扇子拍了一下林沁腦袋，就說自己要趕緊上樓備賽了，如果這次成績好，搞不好還能參加高校的自主招生。

　　不知為何，林沁突然覺得兩個人志愿的遙遠，讓她生了一股惆悵之情，但她很快擺脫了這個想法，畢竟現在操心這個，有點太早了。

　　背完書的林沁，眼看昕睿還沒下樓，就想著一邊散步一邊去偷窺一下。她走到二樓的實驗室，在窗外看到昕睿正在搗鼓瓶瓶罐罐，不時記錄數據。平時那么不正經的他，突然認真起來，還是挺有氣質的嘛。林沁想著不去打擾，就打算自己下樓了。臨下樓時看到一個女生也拿著實驗冊子上樓，林沁知道她也是生物競賽的種子選手之一，對于理科好的女生，她總是莫名的佩服。

　　（三）

　　因為學校提前上課，以前都是在爸媽的陪伴下切蛋糕慶祝的獅子座林沁竟然要在學校度過自己的18歲生日。這件事情，還是昕睿提醒她的。放暑假的時候他們有時會相約去市區圖書館自習，因為辦自習證需要填生日日期這些資料，昕睿端詳著她的自習卡就開始念叨。

　　“你下個月生日誒，我們都在學校了，你要怎么慶祝啊。”

　　“都在學校了還能怎么慶祝啊，總不能大張旗鼓叫跑腿公司送蛋糕來吧，會被抓的。”林沁對待校規這一塊就是慫包一個，那個年代還沒有外賣平臺這一事物，學生中只知道跑腿公司的存在，她們之前只叫過一次跑腿公司買麥當勞，在收貨的時候就跟保安斗智斗勇，搞得她戰戰兢兢了好幾天。

　　“那我們那天一起慶祝啊！”自習室安靜得不能有一點聲音，所以以上對話兩個人都是靠氣息說出來的，盡管如此，林沁還是感覺到隔壁桌投來的不耐煩眼神，她趕緊瞇了瞇眼示意昕睿趕緊寫作業。但在算題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露出笑意，她突然期待起這個有點平常又有點不平常的18歲生日。

　　這天她醒得特別早，手機一打開就有很多初中同學高中同學的祝福短信，每一條都是原創幽默的搞笑祝福，她樂滋滋地看著，一邊想著如果昕睿知道她手機號碼的話，估計也會有一條很特別的祝福吧，想想都有點遺憾。但之前約好下午晚自習第一節課下課后去藝術樓的人工湖見，她還是雀躍了一下。

　　林沁和小伙伴約好中午下課“放肆”一次，不背書，就去宿舍吃好喝好，她們當中跑腿公司的頭號粉絲——李敏叫了必勝客來慶祝，林沁的爸媽也偷偷送來了蛋糕和她們喜歡喝的奶茶，一群人浩浩蕩蕩就在宿舍開葷。

　　切蛋糕許愿的時候，林沁認真許了愿望，無非是月考成績，高考順利之類的小而宏偉的心愿。李敏打趣道，“要不要給那個昕睿也許一個啊。”林沁霎時懵住，“什么啊，干嘛給他許。”

　　“哈，我們可都看到你們老湊一塊了，老實說~是不是~”

　　“沒有沒有沒有”林沁除了強烈否認，竟然說不出別的。一直以為藏得很好的小秘密被揭穿，突然有點懊惱。

　　“不過我可提醒你喲，他跟他們班的筱雅也很親密來著，經常一起做實驗。”林沁一下子就和那天在實驗樓遇到的女生對上號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們只是聊得來，又不是那種關系，你少關注我的緋聞，多關注我的成績啦！”林沁還是打哈哈過去了。其他人也不當一回事，繼續吃吃喝喝。

　　劇情發展到這里，林沁覺得一切都庸俗極了，一來這不再是只屬于自己的秘密，二來，還莫名其妙地不是只屬于自己的談感情太重談友情又太輕的情感，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四）

　　整個下午都她都因為這件事悶悶不樂，吃完晚飯后，本來不是去生物樓的背書時間，她還是慢慢走了過去。背書的時候一直留意樓上樓下有沒有動靜，她不知道自己想驗證些什么，又或者想遇到些什么。直到她看到筱雅拎著兩袋飯盒上了樓，她想了一下，才從另一側樓梯走了上去。

　　她看到一群人在實驗室隔壁的小課室吃飯盒，筱雅挨著昕睿坐，他們一群人說說笑笑，其實是很正常的畫面。只是林沁覺得，筱雅面前的昕睿，跟平時在自己面前的昕睿表現并沒什么兩樣，有種背信感襲來，她知道自己矯情了，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傷心，原諒十七八歲的女生吧，很多多愁善感都是自己整出來的。

　　晚自習第一節課下課前的十分鐘，林沁都在思考著還去不去藝術樓湖邊。此時的心情讓她不想面對呂昕睿這個人了。但鈴聲響起時，她還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釋放，控制不住腳步地往湖邊走去。昕睿已經在湖邊等著了，看到林沁過來，興沖沖揮手。等到林沁走進才發現她興致不高的樣子。

　　“怎么啦？哪科考得不好？沒事沒事，壽星加10分。”明明很不好笑，但是板著一張臉的林沁還是“噗嗤”了。

　　昕睿就當她是做題做累了，推著她到湖邊一長凳坐下，還不忘看看四周有沒有楊主之類的人物。

　　“搞什么啊呂昕睿，我們不是早戀，你不要鬼鬼祟祟的。”林沁想起中午大伙兒的打趣，突然較起真來。

　　“也是也是，18歲，不早了。”呂昕睿依然沒點正經，說著他把手里的大盒子塞給林沁，“生日快樂生日快樂。”說得急匆匆的，以此掩飾自己的小緊張和小尷尬。

　　“搞什么東西，嚇人的嗎？”林沁一邊瞪著他一邊打開。說時遲那時快，她撈起盒子里的東西就砸了昕睿一通。

　　“呂昕睿你有病啊生日送‘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昕睿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他摸了摸被揍的地方，發現林沁也笑得停不下來。

　　“這不挺好嘛，我想著楊主真過來了我就說我給你送教科書來了哈哈哈哈……”他一邊笑著一邊從盒子里拿出個小袋子，雖然周圍燈光很暗，林沁還是看到這是個紅色的小布袋，她從他手里搶了過來。原來是一個舉著福袋的招財貓，林沁看著沒多大驚喜，又覺得這是男生的正常品味。

　　“我這個組合是不是很好，你做完這幾本題，然后這只招財貓能保你心想事成，你想考什么大學考什么大學。”呂昕睿說得一臉真摯。

　　林沁實在繃不住了，覺得好笑又感動，主動伸出手，“感謝呂同志的真切關心與祝福！”昕睿感覺怔了一下，就笑著也握住她的手，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前，他們相視而笑，男生笑得沒心沒肺，女生卻是吞下了一肚子還沒問出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