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會場已經沒有了之前吶喊楊旭峰名字的熱潮，所有人都在議論著剛才辛恒的表現，以及他不甘認輸的倔強。
一個為信念不屈不撓的弱者，一個出手毫不留情的強者，人們內心忽然涌出一種渴望，渴望這個弱者完成逆襲，渴望他憑借不懈努力得到他自己為之堅持的東西。
但是，現實不是電影，辛恒也不是主角，當看他飛出擂臺真正輸掉比賽的時候，一種難以言表的失望彌漫在所有人心頭，揮之不去。
而此時此刻，同樣沒有人再去關心早已站在擂臺中央等候比賽的唐狄，他們都認為十二中武斗隊連隊長都輸了，難道還能指望其他人可以打敗這個九中實力最強的隊長楊旭峰？
“白袍，這場比賽讓我先上。”
唐狄靜靜看著不遠處正和隊友說話的楊旭峰，態度平淡卻堅決。
“可是你應該知道，以你現在的實力想贏他，恐怕很難。”
唐狄當然知道白袍的意思，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就是很想靠自己來試一試。
“那你先告訴我，這場比賽我贏的幾率大概多少？”
“一成，就算有我臨場指導，也不足兩成。”
聽完白袍肯定的判斷，唐狄頓時生出一股無力感。
“才不到兩成機會？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很難。你非常缺乏實戰經驗，再加上體質問題，極度限制了你能發揮的空間，能夠增加一層勝算已經很不錯了。要不，還是讓我來吧？我會盡力不讓別人看出太大問題。”
“……”
唐狄其實真的很想告訴白袍說:我想靠自己來教訓這個混蛋。
可這句話到嘴邊，卻怎么也無法說出口。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最初加入武斗隊到現在，自己一天到晚除了想方設法逃避訓練以外，就是拉上辛恒一起排斥許亦凡，心思根本沒有放在武斗上。而這樣消極的態度，直接導致了他的實力在整個武斗隊中一直處于墊底位置。
所以自己有什么資格大言不慚說想教訓連辛恒都不是對手的楊旭峰？
“可是，我想試試。”
“……好吧。”
似乎感受到了唐狄內心的掙扎，白袍稍微頓了頓，語氣充滿了鼓勵。
“但是你要注意，不要消耗太多體力，否則就算是我，在不給你身體留下暗傷的前提下，也可能無力回天。”
“明白，你就替我把控好消耗程度，如果確實不行，馬上換你來接手。”
“行，沒問題。”
“十二中2號參賽選手請在比賽等候區就位，下場比賽將在十分鐘后開始……”
……
咚、咚、咚……
眀幽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手里的黑色鋼筆有節奏的輕輕敲擊著桌面，看向遠處擂臺中靜靜站立的唐狄，眼底透出思考的神色。
前幾個月，他確實對辛恒許下承諾說“這次高校武斗賽，如果你表現的實力能得到我的認可，我立刻給武斗院遞交一份你和唐狄的推薦信”。
而之所以這么說，那是因為眀幽真正關心的人，其實是此刻站在擂臺上的唐狄。甚至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不惜在唐狄住院期間將自己專研的兩大絕學全都傳給了辛恒。
當然，就算這樣，他也從沒考慮過辛恒能夠真正得到自己的認可。
而剛才的比賽，正如他所預料的一樣，辛恒并沒有達到最低標準。哪怕他成功學會了鬼步和奔雷，可就火候而言，卻連入門級水準都不算。否則，又怎么可能區區一個楊旭峰都對付不了？所以，單論實力來評價，明幽并不承認辛恒努力的成果。
可話又說回來，雖然不認可實力，但他卻發自內心的認可辛恒那股韌性和執著。對于一個明知道自己天賦不高的人來說，能堅持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況且，唐狄之前的兩場比賽，眀幽通過錄像來回看了不止十次，無論是狀態或招數，完全沒有之前和他交手時那種震撼的感覺，甚至可以說就是兩個傻子在擂臺上玩兒躲貓貓游戲。
眀幽實在無法理解，明明實力堪比頂尖高手，可為什么總是讓他自己狼狽不堪？難道真的是因為想隱藏實力？
……不對，這個理由根本說不過去。如果他真的想要隱藏實力的話，那么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讓自己看到真相，否則現在再來隱瞞又有什么意義？
想不通，看不透，眀幽漸漸已經快要放棄追求真相了，直到今天楊旭峰和辛恒這場比賽，卻陡然變成了一個最關鍵的轉折點。
看到擂臺中唐狄憤怒的眼神，眀幽知道自己的目的終于達到了。并且產生這么好的效果，有九成功勞都是辛恒用自己的毅力換來的。
那么現在，只需要靜靜等待唐狄的表現就行了。
啪！
打開蓋子，眀幽下筆行云流水，快速在唐狄名字的后面添上了辛恒。
……
和眀幽短暫對視一眼，許亦凡從中發現了一絲隱藏的期待。
視線再次回到唐狄身上，看著他即將暴走的憤怒，許亦凡臉上雖然面無表情，但內心的情緒卻和評委席的眀幽一般無二。
他最初加入武斗隊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線索，看唐狄是不是自己猜想的那個喬Mr云峰。
可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許亦凡卻從這幾個月的訓練中發現，唐狄根本就是一個好吃懶做、偷奸耍滑、小肚雞腸、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會的白癡。
如果不是聽到辛恒說看過他和眀幽的比賽，許亦凡根本不相信唐狄這種人的實力竟然能達到那種程度。
其實這段時間，許亦凡也不止一次懷疑過唐狄，是否真像眀幽說的那樣，他一直在有意隱藏實力？
可是，當許亦凡每一次有這種猜疑的時候，唐狄就會展示出那二傻子的行為和言辭，用實際行動將許亦凡的試探心理沖的煙消云散，徹徹底底相信這個看上去很中二的白癡，他確實就是一個白癡，既不是故弄玄虛，也沒有刻意隱藏。
至于現在，許亦凡能清晰感受到擂臺上唐狄的憤怒。如果心底對他還有最后一絲期待的話，那么就是今天這場比賽，在辛恒被楊旭峰以侮辱的方式擊敗后，他最后究竟準備怎么選擇？是繼續裝白癡？還是真白癡？或是展現出威懾全場的強大實力？
……
比賽鐘聲響徹會場，在所有觀眾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唐狄突然跨步沖向楊旭峰，橫沖直撞的動作全無章法，張牙舞爪的模樣就像恨不得將對方活剝生吞。
見唐狄一副想要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樣子，楊旭峰眉頭一皺，眼底的不屑一閃而逝。
側身閃開，手背卸去軟綿綿的拳頭，順勢一記手刀橫切，直接命中脖子。
唐狄眼睛頓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布滿血絲，他雙手死死捂住脖子，仿佛被切斷了氧氣，煞白的臉色瞬間憋的通紅，嘭的一聲雙膝跪地，最后匍身倒下不在動彈。
楊旭峰對自己手刀力量的掌控很有信心，剛才這一擊不會讓唐狄出現生命危險，最多昏迷一兩個小時。
裁判見狀立刻來到唐狄身邊舉起手臂開始讀數。
“1、2……”
此情此景，包括眀幽和許亦凡在內，所有人都露出一副錯愕表情。
內心生出相同的念頭：這就完了？
毫不在意周遭目光，楊旭峰轉頭瞥了眼妹妹楊艾琳的座位，發現她正和那個極度危險的神秘男人有說有笑，看上去好像很開心。
這時，男人似乎察覺到了楊旭峰的注意，挪過視線與他四目相對，微微側頭示意后露出莫名意味的笑容，緊接著攬過楊艾琳肩膀，在她嬌羞紅潤的神情下湊近額頭留下柔情一吻。
一股難以控制的暴怒陡然騰升，楊旭峰的拳頭咯咯作響。如果可以的話，無論需要付出什么代價，他都要把這個神秘男人碎尸萬段。
當裁判讀數到8，所有人以為這場比賽已經就此結束的時候，唐狄卻像詐尸一樣晃晃悠悠站了起來。
“唐狄，已經可以了，讓我來吧。”
“……”
身體微微顫動，唐狄閉著眼睛，雙手仍然用力捂住脖子，好像只有這樣才能保持新鮮空氣可以順利通過氣管進入肺部。
“……唐狄？”
“原來……原來之前，辛恒就是……這么一次又一次的站起來。”
裁判的手臂落下，楊旭峰眼神一凝，再次消失原地直奔唐狄而來。
“唐狄！小心！”
聽到白袍的喊聲，唐狄剛一抬頭，只看見一道殘影，還沒來得及反應，左臉頰頓時受到一股強大的沖擊。
從皮肉到嘴唇，唐狄整張臉立刻扭曲變形，直到無法支撐平衡飛向空中，橫向旋轉幾圈之后重重摔在地上。
“唐狄！夠了！再這樣下去，你身體會吃不消的，到時候就算我們融魂也很難……”
白袍接下來的話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因為他察覺到了唐狄盡力控制流出的眼淚。
對于唐狄的狀態，楊旭峰并不知道，見唐狄努力想爬起來，一股難以自持的怒氣油然而生。
下一秒，他卻已經再次閃身切近唐狄身邊。
或是出拳；或是腳踢；或是側身肩摔。楊旭峰精準控制著攻擊的力度，將唐狄一次次打倒，然后看著他一次次爬起來。
現在，哪怕再不懂武斗的觀眾，也能看出楊旭峰在故意羞辱唐狄。明明已經可以結束的比賽，他卻讓唐狄一次次倒下后站起來，然后再倒下，重復不斷，直到第一場結束鐘聲響起。
唐狄坐在擂臺邊緣艱難的撐著身體休息。
“白袍……”
“嗯？”
掙扎了許久，唐狄終于放棄了，沙啞的聲音透出一股頹廢。
“對不起。”
“……”
“還是你來吧……我真的贏不了他。”
“好，交給我吧。”
白袍的回答簡潔干脆。
“白袍？”
“嗯？”
“我真的快不行了，我們還有希望嗎？”
“最開始我們就說好的，可你卻擅自做主把身體弄成這樣。所以就算我想贏，也贏不了他了。”
“對不起。我感覺自己好沒用，除了……”
“唐狄，不要想太多。無論之前你是什么樣子，但從現在開始，你只需要知道自己以后該怎么做，就行了。”
白袍的語氣很柔和，就像慈愛的哥哥安慰受委屈的弟弟。
“放心吧，雖然我說贏他已經沒有希望，但這也并不代表我們就一定會輸。”
……
從第二場比賽開始，所有人發現唐狄好像突然變了，無論楊旭峰使出什么招數，竟然都被他全部躲開，無一命中。看上去仿佛是換了一個人似得。
此刻，真正最驚訝的其實還是楊旭峰本人。
他怎么也沒想到，明明已經達到了身體極限，可唐狄仍然可以或閃或卸，把自己的所有攻擊盡數化解。
而不知不覺中，已經竭盡全力的楊旭峰直到現在，依舊無法傷到唐狄一絲一毫。
很快，在這戲劇化的場面中，第二場比賽的結束鐘聲響起，裁判準時宣布了中場休息的口令。
會場大廳里頓時人聲鼎沸，觀眾已經不再吶喊助威，而是紛紛討論著剛才那一場不可思議的比賽，唐狄居然利用靈活多變的身法和招數，把楊旭峰的所有攻擊全部拆解，并一直挺到了最后。
……
很快，最后一場比賽鐘聲響起，會場終于停止了喧鬧，人們都把視線再次挪到擂臺上，聚精會神看著已經腳步蹣跚的唐狄。
經過第二場比賽的周旋，唐狄避而不戰的舉動徹底激怒了楊旭峰，所以這次他不再保留實力，剛一開場便全力以赴。
起初他本以為只要不給機會，贏下比賽不過信手拈來的事。可當唐狄一而再再而三的成功躲開了他的殺招后，他終于震驚了。
并且隨著比賽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內心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緒也不斷翻騰，仿佛隨時可能沖破理智的禁錮將他控制。
劈、掃、撩、推、壓、蓋、鎖。楊旭峰家傳十九路彈腿在他腳下虎虎生風，奇快的攻擊中虛實結合，帶起無數腿影看得人眼花繚亂。
可這一切似乎對唐狄并沒有作用，因為他總能非常精確的判斷出楊旭峰真正的攻擊方位，從而提前做出閃避或招架防御。
評委席上，眀幽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毫不顧忌周遭詫異的視線，目光緊緊鎖在唐狄一個人的身上。
他在恢復體力！他故意拖延時間在恢復體力！
瞬間做出判斷后，眀幽內心卻涌現更多疑惑。
可是，第一場比賽結束之后，誰都看得出來他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以他的水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目前的狀態。更何況依靠比賽這一點時間，又能恢復多少體力？
難道說，他還有其它目的？
下意識瞥了眼休息區靜靜觀看比賽的許亦凡，雖然相隔幾十米，但眀幽依然可以看到他眼底閃爍的驚詫和疑惑。
擂臺上，楊旭峰攻擊的頻率越來越快，而唐狄防御卻是從最初的旗鼓相當，變成了現在的勉強招架。
眼看一點點后退的腳跟即將跨出邊界線，全場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就好像一眨眼便會錯過這場比賽最精彩的部分。
忽然之間，唐狄被一腳踢得失去平衡，原本還能支撐那么一會兒的防御頓時土崩瓦解破綻百出。
經過這么久的連續攻擊，好不容易才把唐狄逼得無路可退，楊旭峰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最佳的決勝機會。
收招蓄力，腿部青筋肉眼可見的膨脹起來，爆炸性力量全部匯聚腳跟，帶出一股強大勁風直奔唐狄的胸膛。
這一刻，會場大部分觀眾都已經猜到了唐狄的結局，而九中也即將再次拿下省級賽的第一名。一切都毫無意外，按部就班。
當然，這大部分人中并不包括許亦凡和眀幽，因為他們從始至終都在等待，等唐狄揭曉內心最后的謎底。
就在這時，原本看上去已經失去希望的唐狄，突然做出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動作消除失衡感，緊接著探手握住凌空而來的腳踝，并借用楊旭峰攻擊的強大慣性往身后一帶，順勢彎臂出肘，直接命了他的小腹。
這一拳的力道并不強，卻準確無誤的擊中了左肋下方的穴位，一股難以忍受的劇痛瞬間襲來，楊旭峰頓時疼的滿臉漲紅，脖子青筋畢露。
只不過轉瞬之間，唐狄跨步上前打亂了楊旭峰極速后退的步法，接著施展出看似平凡無奇，卻極其精準的連續攻擊，將楊旭峰身體各部穴位依次封鎖。
全場再一次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目光都匯集在翻身逆襲的唐狄身上。
嘭嘭！兩道悶響忽然打破了沉寂，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在無數呆滯的目光中，唐狄后仰倒在擂臺上昏迷了，而與此同時，楊旭峰也重重落在了擂臺之外的九中休息區。
裁判見狀立刻查看了兩人情況，隨后雙手交叉大喝一聲。
“第二場比賽！平！”
聽到裁判的結論，觀眾席頓時炸開了鍋，哄鬧的聲音震耳欲聾。
“我去！有沒有搞錯？！居然是平手？”
“這丫的牛掰啊！為什么十二中的隊長不是他？”
“屌絲逆襲啊！厲害厲害！”
評委席上，眀幽臉上的笑容一覽無余，簡單收拾好推薦信和筆轉身離開。
最想要的答案已經找到，至于十二中的下一場比賽，以他對許亦凡的了解，自然清楚沒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