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競走了,李鶴仍然端坐不動,靜靜地思考著。
負芻一旦發動,這壽郢城內必定是一片血雨腥風,李鶴清楚地記得,歷史上,這次宮變,不但是王宮內血流成河,權臣李園一門,也是人頭滾滾。
現在,隨著自己的到來,原有的歷史原貌已經發生了些微改變,李鶴知道,憑著自己目前這點微薄的力量,意圖阻擋歷史進程,確實力有不逮,但盡可能挽救更多的生命,還是可行的。
一念及此,李鶴翻身而起。
來到前院,李鶴看見管家劉參一個人站在府門處,面對著空蕩蕩的、杳無人息的府苑發呆,笑著問道:“怎么著,劉叔,這猛的一下沒人了,不習慣吧?”
劉參嘆了口氣,說道:“可不是呢,二公子,這幾天你讓我每天晚上挨個院子點燈,我瞅著往日里熱熱鬧鬧的各院,如今到處都冷冷清清的,差點眼淚都下來了。”
李鶴“呵呵”笑著說道:“不礙事的,等你到了黔中的新家,我保證,那里更熱鬧。”
劉參點點頭,說:“其實,我老劉從年輕就跟著家主走南闖北到處跑,按理不該這么傷感的,這也是老了的緣故,人一老啊,就愛念舊了。”
李鶴點點頭,低聲說道:“父親起來了嗎?”
“早就起來了,在書房看書呢。家主說,新王初登大位,事務繁多,待會吃了飯,讓我趕車送他去朝堂議事呢。”
李義從袖袋里拿出一個小油紙包,遞給劉參,低聲說道:“劉叔,待會你把這些藥粉倒進父親的湯餅里,他吃下之后,盞茶功夫就會睡著了,你和劉二兩人把他抬上馬車,出城奔瓦埠鎮,記住不要回頭,走得越快越好。”
劉參大驚,問道:“公子,你這是干啥?”
“劉叔別害怕,我現在不能說得太詳細,只能告訴你,這壽郢城已經很危險了,我是擔心父親的性格倔強,不肯離開,才出此下策。你放心,父親服了這些藥粉,到瓦埠以前他不會醒。”
“等他醒了,你就告訴他,是我讓你這么做的,要怪就怪我。”
說到這,李鶴遙望著宮城方向,輕輕說道:“不過,我估計,到了那時,他誰也不會怪罪的。”
李鶴看著劉參仍然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厲聲說道:“劉叔不可猶豫,父親的性命便在這一包藥粉里,你記住,絕不能讓他看出一絲端倪,無論如何一定要讓他老人家吃下去,聽到沒有?”
劉參一看李鶴的臉色,少有的嚴厲,連聲點頭稱是。
“記得把劉二帶上,你們兩人,負責把父親安全送到瓦埠,便是大功一件。走的時候,記得把府門鎖上,側門打開就行了。”
劉參點頭一一應下,
李鶴從馬廄里遷出自己的戰馬,飛身上馬,直奔城外的風雷營而去。
曾柳的夫人和小兒子失蹤了。
前幾日,一大早起來,夫人便說要帶著兒子回趟娘家。曾柳并沒有在意,岳丈家就住在南城,夫人回娘家比較方便,曾柳也習慣了夫人常來常往。
曾柳一共三個孩子,前面兩個是女兒,已經出嫁,唯一的兒子是曾柳夫妻中年所得,所以養得比較嬌慣。
到了晚間,曾柳從宮里回府,沒有看到夫人,曾柳也沒有多想,心說可能岳丈留她們娘倆在家里住一晚,這樣的事情過去也有過,但夫人一般會打發傭人給曾柳通報一聲。
曾柳只是在心里奇怪,今天夫人怎么這么粗心,怎就不打發人說一聲。
到了第二天,曾柳穿戴整齊,正準備去宮里當值,卻見岳丈家的老仆拎著幾條魚過來,說是家主老爺早晨新得了幾尾鯽魚,瞧著新鮮可愛,便想著送過來,給小外孫熬湯喝。
曾柳覺得奇怪,問仆役:“夫人不是昨日就回了娘家嗎?”
老仆納悶,說道:“沒有啊,沒見著小姐回府啊。”
曾柳心里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連忙打發府里的丫鬟婆子,去各路親戚家里詢問,看看夫人是不是半路上碰到親戚或者熟人,去了別人家里。
曾柳也沒心思去宮門值更了,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著各路出去尋人的消息。
還沒到中午,各路丫鬟婆子紛紛返回,都說沒有見著主母。曾柳便知道大事不好,夫人兒子出事了。
曾柳急忙令丫鬟、婆子,府里的雜役,全部放下手里的活計,趕緊出去找人。自己則靜靜地坐在家里,思考著各種原因和可能。
一連兩天,整個曾府,連同岳丈及幾個舅老爺府上眾人,找遍了整個壽郢城,甚至到了城外,均沒有打探到夫人和兒子的任何消息。
曾柳五內俱焚,他不知道夫人兒子到底是遭遇了不測,還是被人劫持了。
曾柳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石階上,仔細地回想著各種可能。自己四十多年的人生,應該說活得寡淡無味。雖然身在官場,但因為特殊的差事和身份,又使得他基本游離于官場之外,沒有與人結怨的可能。家中雖略有薄財,卻遠不是巨富,應該不會成為劫匪的目標。
那么,到底是誰,會對自己的夫人幼子下手呢?目的是什么呢?
曾柳百思不得其解。
時令剛交五月,午后的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可曾柳卻覺得遍身冰涼。
負芻仍然是單人獨騎,戴著碩大的斗笠,來到了曾柳的府上。
進了院子,看見曾柳一個坐在堂前的石階上發呆,家里空無一人,負芻知道,曾府的所有人都被曾柳攆出去找人去了。
看著曾柳憔悴的面容,胡子拉碴的臉,呆滯的眼神,負芻心里暗暗一喜,果然,自己準確地找到了這位王宮門神的軟肋。
負芻慢慢地走到曾柳的身邊,與曾柳肩并著肩,在石階上坐了下來。
“大兄,別找了,嫂夫人和侄兒在我手里,她們都很好,只是一時不便回來而已。事情緊急,負芻事先沒有通告大兄,害得大兄這兩天心內著急,負芻這廂賠罪了。”
說完,負芻側身沖著曾柳抱了抱拳。
曾柳扭過頭,看著負芻斗笠下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這一刻,他全都明白了。
曾柳呆呆地看著負芻,一動不動,仿佛石化了一般。心內,卻是烈焰翻騰,這時候,他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掐死眼前這位所謂的表弟。
但是他不能,別說曾柳沒有把握殺了負芻,就是有把握,他也不敢,夫人和兒子還在人家手中呢。
“今晚天黑以后,宮城北門不要關閉,守衛撤離,不管宮中發生了什么事情,必須等到三大家族的人從北門進入以后,你才能關上宮門。”
“大兄,你聽明白了嗎?”
負芻的嘴,緊貼著曾柳的耳邊問道。
曾柳茫然地點了點頭。
“大兄啊,你看,其實我要你做的并不多,你害怕什么呢?我已經命人在嫂夫人那里,放了一千金,明天一早,你盡可以帶著家人遠走高飛,安享半生富貴,總好過你在這宮中戰戰兢兢地苦熬,是不是?”
曾柳不住地點頭,這個時候,除了應承,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負芻站起身,輕輕一笑,說道:“大兄,我走了,記住我說的話,千萬別出什么差錯,否則,我就不能保證嫂夫人和侄兒的安全了。”
“咱們兄弟,從此山高水長,你多保重吧,負芻就此別過。”
負芻揚長而去,身后,曾柳再也坐立不穩,頹然倒地。
王宮。
項智午睡剛起,慵懶地靠在軟綿綿的靠枕上,眼睛半張半闔,看著雪白的紗帳吊頂,那里,用五彩的絲線繡了一只振翅欲飛的鳳凰,色彩花團錦簇,畫面栩栩如生。
其實,世人都知道蘇繡名滿天下,卻不知無論是構圖,還是針法,抑或是色彩的運用,楚繡才是中華刺繡的鼻祖。
楚人崇尚鳳凰,繡品多是鳳凰雙飛,取意吉祥。但這頂紗帳的頂端,卻只繡了一只神鳥。項智不知道這是誰的主意,或者,只是無心的巧合吧。
自從熊猶即位,項智搬進這深宮,每每醒來,她總是盯著這只神鳥呆呆地看著。越看,越覺得自己很像這只神鳥,總是想飛,卻怎么也飛不起來。
項智正陷入天馬行空,無盡的冥想之中,紗帳外,宮女念兒一聲輕喚:“啟稟王妃,大將軍府里捎信過來,問您這會有沒有空,如果得空,煩請您過府一趟,說是有事商量。”
念兒是項智從項府帶過來的貼身丫鬟。
項智轉頭看了看念兒,心內覺得奇怪,在此之前,家里好像還從來沒有主動捎信過來請自己回府的先例,今天這是怎么了,難不成出了什么事?
“知道了。”
項智答了一句,她并沒有多想,坐起身,在念兒的服侍下,洗漱穿戴整齊,款款走出寢宮大門。
猛地一出來,午后的陽光明晃晃的,刺的項智不得不閉了閉眼睛,適應一下,再睜眼時,看見石階下停著一輛半新的馬車,趕車的卻是侍衛石三。
石三看見項智出來,趕緊放下腳凳,恭請王妃上車。
為什么不是鳳輦,一瞬間,項智有些疑惑。但她還是沒有多想,原本項智也不是講究威儀和排場的人,更何況這是回家,擺譜給誰看呢。
項智在念兒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念兒放下簾子,石三一聲輕叱,馬蹄得得,車輪轆轆,朝著宮外駛去。
隨著馬車的輕搖,項智頭腦里仍然迷迷糊糊地想睡,不知道怎么回事,現在夜間的睡眠總是很差。
項智心里輕輕一嘆,以前那個沾著枕頭就睡的項智,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就這么搖著晃著,仿佛走了很長時間,馬車還是在不停地走著,而且,速度越來越快,全不似往日里返家時,那么悠哉樂哉,這速度,看起來倒更像是趕路。
項智便有些疑惑,她看了看念兒,發現念兒也是一臉困惑。
項智使勁地拍了拍馬車前板壁,隔著車窗厲聲喊道:“石三,停車!”
連拍了幾下,馬車才悠悠地停了下來。
石三掀開后簾,笑嘻嘻地問道:“請問王妃,有事嗎?”
透過掀開的后簾,項智往外看了看,這是一條自己并不熟悉的大街,但可以肯定,這條路不是去項府。
項智把臉一沉,冷聲問道:“石三,你好大的狗膽,這是去哪?”
石三收斂笑容,蹦出兩個字:“出城。”
項智一聽便火了,厲聲說道:“不是說大將軍府里帶信過來,讓我回府議事的嗎?”
石三一抱雙拳,說道:“王妃見諒!是我家公子讓我這么說的。”
“李鶴?”項智更迷惑了,問道:“真是你家公子讓你這么騙我來的?”
石三一臉鄭重,說道:“真是公子讓我這么說的,不然的話,石三長了幾顆腦袋,也不敢撒謊欺騙王妃。”
項智注視著石三的眼睛,石三不閃不躲,一臉平靜地看著項智。
“你可知道李鶴為什么要騙我出城?”項智問道。
石三雙拳一抱,說的:“在下不知。公子只說了情況緊急,萬般無奈,只能對王妃唐突了,具體原因,他見面會給你解釋。”
項智深知李鶴絕非孟浪之人,之所以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也許真的如李鶴所言,情況緊急,來不及解釋。
項智自問,這個世界如果連李鶴都不信了,還能信誰?罷了!就信他一回,等見了面,看他如何跟自己解釋吧。至于那王宮里不見了王妃,會亂成什么樣子,等回去再說吧。
“你家公子可說要把我帶去什么地方?”
項智問道。
“出南門六十里,有個李府的農莊,公子讓我們在那等他。”
項智點點頭,輕輕說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