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青年們追著汽車,將泥巴、牛糞之類的東西扔向逃跑的混混。待混混徹底逃走,他們振臂歡呼,揮舞著火把,仿佛一條綿延的火龍,鎮守在邁特農場的綠野上。
卡爾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他感到從腹腔到胸腔都在火辣辣的疼,辛辣的熱流試圖沖破臟腑的重重阻隔,涌上喉頭。他雙手撐地,嘴大張著,喉結痙攣般地上下游移。最終,熱流從口中噴了出來。
血和著些殘渣,被吐了一地。卡爾眼冒金星,感覺腦袋像是顆大鉛球,連著脖子上,不受控制地搖擺,試圖連同他的身體一起甩到地上。
“哦,可憐的小卡爾。你感覺怎么樣?”一只白皙的手掌搭在卡爾的背上。透過手掌,數縷清涼的氣息涌入他的身體,令他感覺好了很多。
卡爾看清了幫他治療的人,她是名叫莉莎的少女,有著綢緞般美麗的黑色長發和碧綠的精靈般的眼瞳,以及她標志性的白皙皮膚。好像她從來都不會被日光曬黑,她的皮膚總是如珍珠般白皙。還有她開朗、溫柔的性格,如嚴冬午后的暖陽,令人無法自拔。
只不過,卡爾總是刻意疏遠莉莎。有人會用“卡爾是怕這么耀眼的美少女閃瞎他的狗眼”的恭維來暗捧莉莎,同時幫著卡爾遮掩他的實際想法:他因畏懼而抵觸莉莎。
“謝謝了,莉莎。”
經過莉莎的治療,卡爾勉強站了起來。盡管他又因為眩暈而趔趄,但他總體上好多了。
“你受的傷很重,我扶你回去休息。”莉莎抱住卡爾的手臂。
“麻煩你去幫助其他傷者,我沒事的。”卡爾掙開莉莎的環抱,向著仍然騷亂地方走去。
“哎——”莉莎見卡爾走遠,氣憤地嘟起了小巧的嘴巴。
歡呼聲中,有一人正發出不和諧的嚎啕聲。這人正是剛才被卡爾踹暈的青皮,他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求你,我都知道錯了,就放我走吧。”
張衢亨抱著膀子說:“你說你,我一沒綁你,二沒打你。你有兩條腿,剛才不跟著大部隊逃命,現在反倒埋怨我們沒放人。你講不講理啊?”
“可是,這位猛犬大哥不放人,它有沒有打過疫苗啊?我會不會感染?”青皮指著咬住他屁股的癩子,含淚說道。上文說過,癩子病態的牙齒構造,削弱了它撕咬動物的能力,卻賦予了它帶去更大痛苦的力量。
張衢亨和Erin孫露出虐待狂似的奸詐笑容,不約而同地做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可是,我們又不懂狗叫。”
“哎喲媽呀,你們干脆一刀捅死我吧!我可以告訴你們老大的秘密……”
張衢亨不屑地說:“切,區區一個鎮守能有什么秘密。”
“有的,有的。老大他出了名地怕老婆,平常我們出入那些風化場所,他都是逢場作戲……”
Erin孫說:“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個正直的流氓?”
“不的,他才不是。那天,他喝醉了酒,我負責開車送他回家。可能是仗著酒勁兒,他要我送他到另一個小區。老大在那兒有一間公寓。他下了車也沒讓我送上樓,但是可以看得出來,他臉紅嘴干,分明是想女人了。我知道他的公寓是哪間,他上樓后,可是整夜都沒關燈……”
張衢亨不禁驚訝道:“這么猛!”
Erin孫嫌棄地瞥了一眼張衢亨,說:“有外遇算什么秘密。”
“才不是外遇!”青皮壓低聲音,“我后來偷偷到那公寓附近打聽,周圍人都說,那間公寓可沒人住!”
“不是吧,那你老大整宿整宿的,中邪了?仙人在上,我可是得信鬼神的,你別嚇我。”
青皮討價還價道:“我不能說,我還指望著拿這事兒要挾老大升頭目的。你們出去亂說,我再說不就不管用了?你們得先讓狗大哥松嘴。”
Erin孫說:“不好意思,如果秘密只夠讓你當個小頭目,那我是沒興趣聽的。”
青皮一咬牙說:“那我說了,你們可要放了我。”
Erin孫說:“我是做記者的,懂得分辨信息的價值。”
青皮這才說:“后來,我偷偷開鎖進屋,你們猜我看到了什么?臥槽,公寓里貼滿畫樓兒的海報,堆滿了她每一版的黑膠唱片!光他聽曲兒的那套音響都得十幾萬!”
“還挺有品味,我也喜歡畫樓兒的音樂。但這算什么秘密?”
“還有他那一抽屜的稿紙,我天,都是印著花邊、噴著香水的高級紙。上面可都是寫給畫樓兒的情書,說什么你的音樂就是我的靈魂、我要做你腳邊最溫馴的忠犬。我那老大中學畢業都沒再寫過字兒,寫的字別提多丑了。居然,靠寫情書練了一手好字。臥槽,你說牛X不?”
張衢亨贊道:“牛X,這毅力都夠成功學演說家聊倆小時的了。”
Erin孫說:“一個惡心的追星族而已,沒有意義。”
“有意義,我把這些肉麻的情書都拍下來了。老大是好面子的人,天天看見畫樓兒的宣傳都故意繞著走。光憑這些情書,就足夠讓老大抬不起頭做人了。只要拿出來,就能讓他鐵公雞拔毛。”
Erin孫從上衣口袋里掏出錄音筆,關掉開關丟給卡爾說:“你們農場還缺苦力么?這段錄音收好,如果他不聽話就交給他們那個老大。”
青皮死的心思都有啊,他被狗咬著屁股不說,又被這女人算計,心里恨不得慰問她的十八代祖宗。
Erin孫蹲在青皮面前說:“你一定有所隱瞞,說吧。”或許是突如其來的神念所致,Erin孫對人的微表情有了更直觀的感受。曾幾何時,她為了做一名有著敏銳直覺的記者,研讀了許多課外讀物。其中就包括微表情研究,但實踐表明,即便是臉貼臉,人類也無法直觀并準確地完全解讀一個人的微表情,也就是說肉眼測謊是不可能準確的。然而,神念賦予了她這個能力,使她不得不重新認識修行者的得天獨厚。
很顯然,青皮是有所隱瞞的。微表情和直覺告訴Erin孫,青皮曾猶豫過訴說哪個秘密。陰壞損的秘密可能導致他失去在奧依的立足之地,但是他只猶豫了片刻就說了。這說明,另一個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
“你沒有退路了,邁特農場是你最好的選擇。”Erin孫轉向卡爾,“是吧?卡爾。”
卡爾搖搖錄音筆說:“邁特農場不留閑人,也不拒絕無家可歸的人。”
仿佛忘記了屁股的疼痛——實際上癩子已經松口了,青皮沉默了許久,方才說:“其實四年前,我在奧依見過龔行慎。”
“什么?”張衢亨驚訝地問,“他可不是有錢賭博的人。”
Erin孫心跳有些加快,她原以為青皮隱瞞的消息是和武盟的地下勾當有關,沒想到是有關龔行慎的。
“當時……我在街上找工作……”
“說實話!我看到你眼珠子偏到一旁了。”Erin孫說。
“當時,我在街上耍流氓。然后,看到了一位冰山般的冷艷美人,絕對不是會出現在奧依的高貴的美人。陪在她身邊的就是龔行慎,不過那會兒我是不知道的。后來,因為一些小矛盾,我就認出他了。”
這位冰山美人一定是葛蒂落了,Erin孫斷定。張衢亨只告訴她,龔行慎所說的關于葛蒂落的事都是真的。但他并未說明葛蒂落為什么在三年后,和龔行慎形同陌路,連葛蒂落的父親追殺他都不管不顧。Erin孫不相信一個女人會薄情如斯,除非是被刻骨銘心地傷害。可是,龔行慎那種人找個美女當女朋友都是祖墳冒青煙了,他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拈花惹草么?況且,高登飯店事件里,龔行慎是抱著葛蒂落逃出飯店的。就算兩人有矛盾,也是龔行慎重傷的三年里的事了。會不會與葛蒂落的病有關?Erin孫陷入了沉思。
張衢亨問:“你是不是被龔行慎發現了,然后被揍得很慘?”
青皮說:“當然不是,我打小就在街上混。盡管武功不怎么樣,但我練就了一種偽裝技能。就是,無論在哪里,只要我走進人群,就沒人能發現我的存在。”
“不要拿不起眼當特長,這樣太可憐了。”張衢亨說。
“不要打斷我!”青皮眼睛微濕地說,“我確實沒被龔行慎發現,是那位美人發現了我,接著我就被龔行慎用竹劍揍了。然后,我才知道他是龔行慎。被揍了之后,我氣不過,就跟蹤龔行慎。憑著我的特長,我很擅長這種事。這次,那位美人單獨去了黃金帆船賭場,所以,一路上龔行慎并未發現我。在鬧市的咖啡廳,我看到龔行慎正在與一個女人會面……”
Erin孫馬上來了精神,猜測是不是這個女人第三者插足,導致了葛蒂落的決絕。青皮接下來的話,使這個猜測落空了。
“后來,我在武盟的網站里查到,這個女人是元道盟的魔女海德拉·邁特。”
Erin孫好奇地問:“武盟還有網站呢?”
“都什么年代了,你以為武盟還在飛鴿傳書么。”張衢亨掏出手機,點開一個名叫“武聊”的App,遞給Erin孫說,“這是依托武盟專用基站開發的手機應用,通過這個應用,武盟成員可以互相交流、傳達指令還有發布通緝令等。只有武者加入了武盟才能獲得應用的密鑰,一般人是下不下來的。”
邁特農場設有戴澤提亞第二根通訊天線,信號不比天線酒吧強多少。單初始界面鏈接都花了快一分鐘,進去后率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通緝令。通緝令上那張面孔多么熟悉又陌生。說熟悉是因為近一個月,Erin孫都在關注他的事。說陌生,是因為她與對方只有兩面半的萍水緣分。
“一二三四五六七……天吶,七位數!龔行慎這么值錢!”Erin孫對關于龔行慎的懸賞非常震驚,“如果我早綁了他,那我現在就是百萬富翁了。”
張衢亨拿回手機,揶揄道:“但愿你能留住懸賞金。”
Erin孫擺手示意青皮接著講。
“我仔細查過,海德拉和艾普一樣,沒有再出現在卡賽特城。也就是說,她和龔行慎碰面后就失蹤了。截止現在,海德拉仍然行蹤不明。我懷疑海德拉也背叛了元道盟。”
如此一來,Erin孫已明白了青皮不愿提及這個秘密的原因。一旦海德拉得知自己私會龔行慎的秘密被青皮撞破,以她惡毒的性格,勢必要殺掉青皮的。
青皮接著說:“至于倆人談什么,你們別問我,我可沒膽量靠近他們偷聽。總之,我現在什么都說了,老大那邊被你們拿了把柄,我不敢回去了。所以,我只能加入你們了,你們可要收留我。”
卡爾說:“只要你老實干活,我們就絕不會趕你走,你叫什么?”
“劉青平,道上兄弟念白了,常叫我青皮。”
眾人做恍然大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