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這近十天以來最平靜的夜晚了。
楊若啟想著,卻并不能沉睡。
他多久沒看到自己房間的天花板了?樸素的木頭和黑色的磚瓦,一點點透過帷幔紗帳的夜光……
七、八天?
久的好像一輩子一樣啊。
他用手捂著自己的額頭,然后揉了揉太陽穴,不知道該想什么說什么,只能強迫自己趕緊沉睡。
「皇榜金燈」……「皇榜金燈」……「皇榜金燈」
他有一種直覺……這一局大棋已經下到了最后,無論是皇立署,還是云山宗,都不得不走出這一步臭棋,然后等著對方的絕殺。
不過……也許能有絕地反擊的機會呢。
他翻了個身,最后終于輕輕打起了鼾。
……
墨清靠著窗框,他的精神曾經位列仙班,睡眠的作用不過是滿足這副身體的需求。
眼下,似乎不必睡了。
他跨坐在窗框上,背靠圖畫簡單的窗欞,微偏出去半個腦袋,看著天。
他的眼中劃過無數光景……陪伴自己無數載的支持者們被圍殺……自己的末路形單影只……
原本他都并無所感。
但如今,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包圍著自己,雙眼看著天上重重下壓的層云,一行微咸的液體從眼眶流出,劃過兩頰,最后從下巴,打到窗框上。
“這是……淚水。”
淚水流出后,壓在心中的那塊重石好像輕松了些。
淚水可以化解悲傷嗎?
說起來,自己的靈魂碎片回收到現在都完全沒有眉目,可能……自己只有一塊殘片作為靈魂的時候,并不能感應到其它碎片吧……
這樣的急切倒是一時間壓住原本的那種哀傷,不過不多時,眼淚再次流出,待到墨清逐漸適應時,淚水才被止住。
“情感……情感……真是有點意思。”手抹起一滴淚,看著那一滴淚從指肚上滑下,落在木窗框上,仿佛露水落在枯葉上的聲音。
……
“在我們的掌握中,一共有兩波人在帝都尋找「九」的蹤跡,一方是皇立署,他們很急,應該是從已經死亡的叛徒白常年身上得到了「九」的真實身份,另一方是右相找的外人,那條老狐貍到現在都沒有動用自己的力量,應該還是只把這件事情看做普通的朝堂之爭,想讓自己不留痕跡,不過,鑒于右相往日的所做所為,也有可能另有打算。”瘦高的長發男子跪拜在左相面前,一字一句的匯報著己方掌握的情報。
一豆燭火燃在一旁,時不時因為微風顫抖兩下,燈火飄忽間,跪在地上的男子看不清左相臉上的表情。
“不必管他有什么打算,「皇榜金燈」就在明日,他有什么后招都來不及了。”左相威嚴的面龐微微舒展,看著自己的雙手,“說不定,那家伙也默認了,不過是再換一個傀儡上去罷了。”
房間內,左相正坐在上,遠望著大門,似乎是發現了什么,微微笑了笑,這一笑,偏偏落在了跪地男子的眼中。
“大人神算,不過,您現在圣眷正濃,何必再加變數呢。”
“雖說是我親手扶上去的,可那小子性子太乖戾了些,民間早就不討好了,不如再換個上去,反正這個也是老夫當年在屠殺里保下來的,三子愚鈍,本以為好掌握,沒想到上臺之后殘暴乖張……這是我布局的失算,沾染權力的人總會發生點變化。”左相拍了拍自己的腿,好像一副后悔的樣子,但眼睛盯著下面自己的仆人,看得對方冷汗直冒。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呢。”
“在這里,一點過錯都犯不得,如果手里沒有后手,一但有了過錯那就是萬劫不復,明白了嗎?只希望你日后掌權之時,不要像那第三子。”
“大人教訓的是。”瘦高男子低頭微笑,他聽出了左相話里有話,是故意問這樣一個蠢問題的,自己的姿態要時刻保持在一個聰明但又不夠聰明的姿態,才能在這位大人手下待的安穩。
不過,大人的最后一句話顯然不是說給自己聽……那么。
“訓練白常年那種方法不能再用了,安插內鬼殺其父母然后成為救世主再推出替罪羊,見效太慢。”
“那不是個意外嗎,畢竟,老師你當年可是用假證據把自己貪污的責任推的一干二凈,讓自己的上司和白常年的父母火并,既把追查自己的人擺脫,又給自己的升職鋪平了路。”
底下跪著的人驟然一僵,聽著自己背后的腳步聲一步步走來。
“皇子殿下,您回來了。”左相臉上無喜無悲,看不出憤怒,只是起身行了個禮,“雖說老臣教您朝堂之道時用老臣自己做了例子,可這樣當面挖苦老臣,也有違「君道」吧。”
“老師教訓的是。”「九」走來,卻并沒有行禮,只是在左相的身側坐下,不過這也正和左相的意思——
此世武學,雖說千變萬化,然而合歸不過兩種:意和力。
劍意、刀意、槍意……玄之又玄,是內心「道」的體現。
力,除了肉身之力以外,就是內力。
有人愚鈍,勤能補拙,用雄渾的內力彌補自己「道」上的不足;有人機敏,早早入道,境界一高,武學隨之精進,或者干脆至情至性,也可在武道上遠超常人。
在以道入武的人眼中武功是一種藝術,縱不能妙滲化境,至少也要順其自然,從心而欲。
而「九」,走的是一條扭曲的「成王」之道,本應是一往無前,光明磊落的心路,卻走成了不擇手段,逆亡順昌的「梟雄」之道。
不過在自傲這一點上,倒是共通的。
原本左相在「九」幼年的時候經常彈壓調教,壓抑著這樣的武道,而成為「九」這個義俠之后,就不在需要違背內心的武道,為了謀反的那一日將這樣的「道」反復錘煉。
這也就是「九」從現身到現在越來越強的原因之一。
因此,「九」并沒有向未來要成為自己臣子的左相行禮。
左相的目光看著一旁的「九」,知道對方決不會是當今圣上那樣的傻子,不過,相比于傻子,不夠聰明的聰明人——
只會比傻子更好掌握。
遠看窗外,一條鎏金之龍已經直飛長天,是「皇榜金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