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Z市,某條街道盡頭有一家開了十年的沙縣小吃,牌匾上字跡早已灰暗,但來這吃東西的顧客依舊絡繹不絕。
在這座年輕城市,永遠有人充滿食欲。
朱翟聞著蔥油面的香氣咽了下口水,用筷子拌開面正準備下口。
耳邊傳來老板拉著粵語腔的普通話:“你不要在這里啦,你又沒有錢,我們小店不賒賬,你走吧,不要來我們這里?!?p> 朱翟扭頭看去。
門口有一個面色慘白的中年男子,他瘦得像是一具裹了人皮了的骷髏,臉頰脖子等裸露出的皮膚都是病態的青灰色,眼袋深重,神色疲倦,像是好些天沒合眼。
老板一臉不耐煩,對著那男子所說:“我們這里不賒賬,你不要再來了?!?p> “嘿嘿……”
那男子聲音有氣無力,發出一種嘶啞古怪的笑聲,像是在自嘲。
他一米七幾的身高,大概不到一百斤,手腳如四根蒙了皮子的長木棍,視覺上看著格外長。
薄薄的肌肉仿佛只是在骨頭上包裹了一點皮囊,看起來有幾分畸形,偏偏他臉又浮腫,臉頰手臂上青一塊白一塊,像患有某種奇特的皮膚病。
這人穿著一件臟兮兮白背心,下面是一條不知從哪兒撿來的地攤貨長褲,褲腿很寬,更顯得他身體單薄,感覺只要一碰,他身體就會徹底散架開來。
“嘿嘿……”
干瘦病漢只是怪笑,身體卻歪歪斜斜,不受控制地朝一旁倒去,嚇得老板往后退開。
“你要干什么,我給你講哦,這里這么多人都看見你的,你不要想訛我,我店里有監控?!?p> 病漢勉勉強靠住墻,這才艱難地坐下來,渾身發出一連串咔咔咔的聲音,就像是某種年久失修的齒輪在他體內不斷咬合。
周圍人見到這么一個病怏怏的怪人,連飯也沒胃口吃了,一個個陸續離開沙縣小吃。
“你不要來我店里?!?p> 老板生氣,口氣卻并不強硬,更像是一種哀求:“你再不走,我叫警察了。”
“嘿嘿……”
病漢只顧笑,扭頭看向后面的朱翟。
這人的眼睛好怪。
朱翟第一印象是想到了某種貓科動物。
對方瞳孔極小,眼白很多,那一點點的黑色瞳仁在不斷抖動,仿佛隨時這一點最后的生命色也會消失。
朱翟面對這人,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可很快他就發現,對方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碗里蔥油面。
那眼神他太熟悉,充滿不加掩飾的食欲,仿佛能夠用眼神將那些食物絞碎吸入自己饑渴的腸胃中。
朱翟心里一想,多半是三和老哥,看樣子是“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但又肚子餓。
自己雖然一直沒找到工作,不過起碼能夠有個落腳地,有一碗飽飯。
他將自己的碗遞過去放在病漢桌上。
這動作讓病漢和老板都一愣。
病漢看了朱翟一眼,抓起筷子就開始扒拉面條,他的動作很吃力,手抖個不停,嘴唇也發顫,光是攪拌和吃面就已經耗費了所有力氣。
這一幕看得朱翟感嘆生活不易,一碗飯食有時就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但愿自己以后陷入低谷,也有人能給自己一碗面。
用手機結了賬,朱翟低頭出了小店。
出門后他心情稍微緩解了一些。
抬頭看了看天,頭頂烏云密布,還沒走幾步,雨就落了下來。
朱翟這才想起,投簡歷和面試時自己的傘遺落在人才招聘會上了,當即只有用背包護在頭頂。
然而雨越下越大,片刻后就已經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天空如同開了無數瀑布,大水從空中決堤落下,街上已被淹了一截。
朱翟躲在旁邊屋檐下,抹了一把頭發上的水。
“嘿嘿……”
這聲音來自后面。
那病漢居然站在自己旁邊,他咧嘴在笑,卻是對著雨幕,而且身上沒有一點雨水。
他記得這人之前明明還在吃面,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眼前人的確狀況不對勁,他身體輕輕搖晃,重心穩不住,可他就是憑借某種意志控制住自己的軀體沒有出丑。
病漢緩緩扭過頭來,那雙細小瞳孔瞄著朱翟。
“送個東西給你……”
他右手吃力地探入自己的褲兜里,很費勁地在里頭掏摸,幾根枯枝似的手指捏出一個東西,小臂如帕金森癥般震顫著。
朱翟趕緊說:“不用了,我只是點了后發現吃不下。”
“我不欠人……”
對方毫無血色的手一點點挪過來,朱翟慌忙去雙手接,一張卡片落在了自己手里。
這是一張很普通的銀行卡,渾身黑色,磨砂材質,不過上面沒有任何卡號數字。
黑卡正面是一個白色象征無窮符號的“∞”符號,背面有一個銀色的三叉戟模樣的標識,此外這張卡再無任何字符。
“嘿嘿……”
病漢又發出習慣性的怪笑:“你缺錢,對不對?”
朱翟心里警惕,這該不會是什么新型騙術吧?之前的病怏怏都是裝出來的,卻能一路跟隨自己跑這么遠。
“你缺錢。”
對方篤定,以沙啞的聲音說:“你和我一樣,缺錢?!?p> “這東西可以帶給你無盡的財富……”
病漢眼里閃爍著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光。
“這是我僅剩的東西,我給你,不欠你了?!?p> 朱翟皺眉:“這位……大叔,為什么你會把一張卡給我?如果你想要騙我辦卡融資借裸貸什么的,對不起,我做不到?!?p> “嘿嘿……嘿嘿……”
對方又笑了起來,這回笑得喘個不停,讓人懷疑他是否下一秒就會背過氣去。
病漢臉上涌起一點紅色:“有意思,有意思好,反正這東西不能跟著我這個死人,給個順眼的也不錯?!?p> 他突然開始咳嗽,用手捂住嘴,后背弓起,孱弱的身體不停抖動。
朱翟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么動作比較合適,他想拍拍對方后背又怕不太妥當。
一方面他依舊有顧慮擔心這人居心不良,一方面他又意識到這人狀況有些太差了,眼里那股子絕望的死氣根本偽裝不了。
病漢不??人裕鹊胶箢^他手都捂不住口,指縫里濺射出不少血星子,他喉嚨聳動,低頭嘔出一灘碎肉。
朱翟眼尖,一眼看出地上帶著血的碎肉是某種臟器,只是它們碎得很細,被病漢從喉嚨里吐出。
病漢呼哧呼哧了兩聲,臉色稍緩:“舒服多了……嘿嘿……”
他雙手拄著膝蓋,側臉看向旁邊的年輕人:“好好保管,好好使用這東西,它會給你帶來無盡的財富,你想象不到它到底有多么珍貴……”
朱翟一臉無語,老哥,我根本不想要什么東西,再說你老人家一碗面錢都付不起還裝什么大款啊。
難道說……
這位也曾經是億萬富翁,直到他買的股票瞬間爆炸?
病漢突然一把抓住朱翟的手,朱翟只覺得自己被一只機械鉗子給扼住,完全掙扎不開。
“去吧……去吧……”
“新時代……”
“是年輕人的……”
“我們……就在這里遠遠看著你們……”
朱翟的身體一下子消失在原地。
病漢喃喃:“是無盡的財富,還是無盡的麻煩……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荒蕪,荒蕪……”
他突然發現了什么一樣,看向地面。
本來被他嘔吐出的淤血在地上扭動成幾個血字:找到你了,荒蕪余孽。
這八個字出現后,雨幕凝固在半空,街上行人都被停滯了腳步,四下靜籟無聲,整個城市被冥冥中的某只手摁下了定格鍵。
病漢頭動也不動,又嘿嘿笑:“狗腿子又來了……你們根本不知道荒蕪的力量……我不過是操作失誤才落得這個下場……”
病漢的聲音戛然而止。
就像是被外部澆灌了某種特殊粘著劑般,他的身體逐步石化,保留住最后雙手拄膝的姿態,而后體表上一道道裂紋崩開,碎成一地砂礫,這些砂礫在水中轉瞬無蹤。
雨繼續落下,避雨的屋檐下只剩余一攤帶著污血的碎末,此前的兩人徹底消失在這座年輕的城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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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維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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