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盡的黑夜,看不見一點的光,就像眼睛被人挖空,只能用剩余的視網神經來感知世界一樣。
正在下墜,林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只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自己在不斷的往下掉,穿越了地表,穿過了地殼,正在無限的接近地心。
“這是哪門子的死者蘇生,這是要下地獄的節奏啊。”林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態,沒有痛苦,沒有悲哀,明明連大腦都沒有了,卻還能夠保持正常的思考。他感覺不到風聲,卻能感受到在下面的某個地方,正在吸引著他。
突然眼前一亮,視覺中再次映入了光芒,撲面而來的是巨大的烏云層,云中還不時有電閃雷鳴的轟隆聲,聽覺也在此時得到了覺醒。
林看到了云中張牙舞爪的黑色閃電,他這一生中經歷過無數個雷雨的夜晚,甚至曾直面過真正的閃電,但是卻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震撼。
恐懼就像蟲子一樣啃噬著他的意志,讓他連喘氣都無法做到。這是活人對待死者之地的本能,如果一個人連恐懼死亡都做不到,那他的生命和一具下水道的尸體別無二致。
更恐怖的是他要從片黑色的云層中穿過,云層下方的土地在瘋狂的吸引著他,想要把他深深的束縛在這片土地上。
林飛得越來越快,從遠處來看就像一道不起眼的彗星正在突破大氣層。林已經飛得很快很快,他甚至能感受到他現在的軀殼因為摩擦產生的高熱。
一道閃電卻迎面而來,狠狠的擊中了他黑色的電流貫穿了他的靈魂。
林第一次感覺那么疼,忍耐痛苦對于一個戰士來說是必修課,而他更是戰士之中的頂尖。曾為了磨練意志而孤身進入北方迷霧森林的他體驗過大自然能帶給人的所有惡意。
不過卻不包含雷電,黑色的雷電直擊他的靈魂深處,他無處宣泄自己的痛苦,只能任由痛苦在靈魂深處流淌。把他靈魂中的記憶全數挖掘開。
無數的畫面像海嘯一樣朝他撲來,他還沒來得及吸口氣,就被深深的淹沒在浪潮里。
他看到了無數的自己,各種時期的自己,從小被當做下一代修羅來培養,笨拙的舉著木刀劈砍假人的他,青年時期為了成為修羅而殺掉所有的候選人的他,成年時期那個接過落影北上前去迷霧森林的他,還有她,修羅神的神女,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她,那個親自把長刀遞給自己的她……
“啊啊啊”無數的畫面沖擊而來,最后卻定格在了最后一幅畫面,皇帝御駕親征,手持神血大劍,把擋在鬼面前的林徹底腰斬。
“不,不是這樣的。”林突然醒來,他已經停止下墜了,或者說他已經到地了。他以一種未知的形式,躺在一片海灘上。
這是一片黑色的海洋,海水卻不見有絲毫的波瀾,沒有潮起更沒有潮落,與其說是海,不如說是一片無窮大的湖泊。海上的霧氣很濃,讓林無法看清遠方的場景。
“這就是地獄?說好的復活呢?”林毫不懷疑那個自稱是神的家伙是在騙他,不過就當時的狀況而言好像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叮叮叮”正當林在用已經不存在的嘴對那位不知道怎么稱呼的神明表達他的“敬意”時,一陣風鈴聲從海上傳來。
迷霧之中突然亮起了一盞橘黃色的油燈,光線不強但確實驅散了周圍的迷霧向海岸駛來。
在林的視覺中,一艘破敗的漁船從迷霧深處里出現,船首坐著一位提著油燈的擺渡人。昏黃的燈光并不足以照亮他的面容。
船開得很慢,或者說是林對時間的概念出了差錯,在這個昏暗無光的世界中,迷失空間和時間的緯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不過那艘漁船終究還是靠在了海岸上,老者的臉龐被一塊黑布遮蓋,只露出一雙猩紅的雙眼。
看樣子擺渡人并不打算下船,任由漁船靠在岸上,他只是看著林,久久不開口。
“我應該上去嗎?”林謹慎的問道。這條船看上去并不介意再多出一個乘客。
“又是你,修羅,為什么每次都是你。”擺渡人的聲音透過破布傳來,充滿了扭曲和沙啞。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應該從未來過這里。”林小心的組織語言,“況且我應該已經死了。”
“你當然死了。”擺渡人像是聽到了一個無聊的笑話,呲呲的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讓林聯想到鋸木廠的鏈鋸。“我已經在這里呆了很久了。修羅。”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嗎?”林疑惑的問道。
“本來應該是你坐在這里,我應該好好的享受下輩子的生活。”擺渡人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起來。“每一次,每一次我把你送到彼岸時,你都會消失不見。讓我必須一次又一次的重復這個輪回。”
“那么這一次?”林下意識的接過了話茬。“你還會將我送到彼岸?”
“不,不會了。”擺渡人怨恨的說著“我要你和我,一起在這個該死的世界里呆著,你哪也別想去。”
“事實上,在我死之前有那么一個神...告訴我我可以復活的。”林說道。
“你居然相信神?”擺渡人一把扯下了臉上的圍布,瘋狂的笑了起來,連整艘船都一同隨他搖擺。“最為有名的弒神者居然相信神了?”
“我不相信他,不過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林努力讓自己做一個聳肩的動作,不過以現在的模樣好像做不出來。“你知道我現在是什么樣子嗎?”
“你現在?你倒是最特別的。”擺渡人停止了笑臉,黑色面巾下的臉猙獰恐怖,嘴角被人撕裂到耳根處,“我們所有人來到這里之后都會變成靈魂,而你是一只眼睛。”
“一只眼睛?”林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作證這個有點癲狂的漁夫是不是在說真話。任何人在這種地方呆上太久都會瘋掉吧。
“你忘了嗎?哦是的,每次復活都會有代價。”擺渡人邪惡的笑著。“每次從這里回去,你就會失去靈魂的一小部分。”
“那我現在可以回去了嗎?”林試著控制自己的身體。讓一顆眼球滾起來有一定的難度。
“每一次你都有辦法從這里離開。”擺渡人咧開嘴露出了一口爛牙“可惜的是最后你總是會回來。”
“我死過很多次了嗎?”
“很多次。”
“有多少次了?”
“別問了,我數不出來。”
“我知道你的一切,無論是作為林還是做為修羅……”
“那么馬克思佩恩呢?”
“那是什么鬼名字。”
“那是我現在的名字。”
一顆眼珠和一位船夫之間的詭異談話并沒有持續下去。事實上他們也沒什么好談的。
“林,我在這很久了。”擺渡人重新把面巾別上,再次擋住那張恐怖的大嘴和滿嘴的爛牙。“上一位舵手把這份活交給我的時候,告訴我:只要有下一個要過這片海到達彼岸的人來到。我就能解脫了。”
“你知道嗎?林,我們都是惡人,只有罪大惡極的沒有信仰的人才會來這里。”擺渡人傷感的說道,很難想像一個死人也會悲傷這種情感“我殺了很多的人,健壯的男人、臃腫的婦人、愚昧的老人、可愛的幼童。”
擺渡人拿出了一支自制的魚竿,連魚餌都不放,就直接扔進水里面。
平靜的水面被激起了道道漣漪,就像林的到來讓這個死寂的世界發生了不可控的異變。
“你在聽嗎?林,忘記告訴你我的名字了。”擺渡人穩穩的握住魚竿“我叫卡戎。”
林沉默了,漆黑的烏云中,雷光正在醞釀,就像林的心情一樣。
“你說了,我忘了很多東西。是嗎?”林突然說道。
“很多。你每次來這里都會和我講講你在雷電中到底看到了什么。除了這次。”擺渡人把魚竿固定在船上,轉身面對林。“那是洗煉之雷,每一個來這里的人都要經歷它,它能讓你回想起你所做的一切,無論善惡。你可以選擇懺悔自己的錯誤然后投入這片死海中,徹底煙消隕滅。”擺渡人頓了頓“或者和我一樣,選擇成為死海的擺渡人,帶領黑暗的靈魂,前往死者的彼岸。”
“彼岸到底有什么?”林問道。
“我至今未能踏上那片土地,我也從來沒想過要投入這片死海。我每日等待著下一個來到這里的人。然而,無論多少次,終究只等來了你。”擺渡人長舒了一口氣“你是我的罪孽,無論多少次,我都會在這里等著你,你和我一樣,都是不甘心在這片亡者之地消亡的惡徒。即使你每次都能回到生者的世界,但是。”
天空中的烏云被一道強光貫穿,成片的黑暗被驅逐到角落里去。
“你終究會回到這里的,林。”擺渡人深深的看了一眼“你的宿命終結之時,這里將是你最后的歸宿。”
“我還是會忘掉對不對。”林看著頭頂上成片被擊穿的烏云,“不管幾次,我都會忘掉的對不對。”頭上烏云與光的戰斗進入了徹底的僵持中“那為什么你還要和我說這些。”
“可能……是我在這里待得太久了,連我也記不清到底為什么要這么說了。”
光越來越強,起初只是微微斑點,最后卻硬生生的擴展成一個橢圓的眼珠形狀,將烏云徹底擊穿,籠罩在林的身上。
“我想這次是不能夠告訴你我在那些雷電中看到了什么。”林感覺到視覺正在逐漸的消失。光在一點一點的把他從這個世界搶走。大片的黑暗包圍住他,卻無法突破那道光線,遠方的彼岸處,傳來一聲尖銳的怒吼。
“昂!”彼岸的黑暗怪物顯然不想讓這束光離開,死海打破了他的平靜,滔天巨浪撲面而來,那艘小小的漁船卻在巨浪中穩穩的漂浮著。船頭的擺渡人仍然拿著魚竿,冷冷的看著林。
“林,你會回來的。”
“也許我不會呢。”林的視覺里變得越來越暗,直至陷入無窮的黑暗。
“我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