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人真是多啊！”牧云驚訝地說。

　　牧云現在所站的位置距離漢州大學校門有近百米遠，從校門口到這里排滿了一輛輛顏色鮮麗的私家車或大巴，入眼所見全是家長或學生的匆忙身影，仿佛身處市中心，不像大學城應有的靜謐舒適。

　　“畢竟是辦理入學手續的日子。”

　　說話的是季一林，牧云的好朋友兼青梅竹馬，一米八高，人高馬大、眉清目秀，笑起來宛若一盆清水泛起的漣漪，淡淡的，卻又不乏笑意，站在他身邊不知不覺就有種相形見絀的感覺。

　　“幸虧你要考的是漢州大學，要是清華北大那就慘了。”牧云說。

　　漢州大學雖然不如清華北大，但也不遑多讓，考取的難度并不低多少，如果他不是本地人，有本地優勢，可能今天就不會站在這里。

　　“季一林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呢。”牧云兩人身旁的女生說道。

　　她是江瑤，是一名文靜優雅的長發女生，平常不愛說話，見人通常只是淺淺一笑，安靜得像一灘深不見底的湖水。若她會主動搭話，往往是熟人，例如牧云、季一林。

　　更準確地說，她跟牧云、季一林是從小就認識的青梅竹馬，三人的父母是認識了二十年以上的老朋友，住在同一個小區，幾乎天天見面，從幼兒園開始到現在就讀于同一所學校。

　　今天是他們三人辦理漢州大學入學手續的日子，由季一林的父親開車送他們過來，正停在附近，剛剛走下車。

　　“哪有那么容易，再說不跟你們一起讀同一所學校也沒意思啊！”季一林搖頭。

　　“一林、牧云，過來拿行李。”

　　“好——”

　　聽到季一林父親的呼喚，牧云三人各自取下自己的行李，向他告白，結伴走進漢州大學。

　　大學為這一天早已安排好了各項準備，許多學長、學姐在校門口為新生帶路，從填表繳費到入住宿舍都有人陪同。直到所有手續都辦完時，已經過去了一小時，中途江瑤跟一位學姐離開去往女生宿舍，牧云、季一林也在學長帶領下分配完宿舍，然后回到教學樓區，依舊是熱鬧擁擠的氣氛。

　　“我們去跟其他學長、學姐打下招呼？”季一林說。

　　“你先去吧，我去會廁所。”牧云說。

　　“行。”

　　季一林點頭，轉身就投入人群中，以“我是新生季一林，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開頭向學長、學姐們搭話，很快就打成一片，甚至讓人誤以為也是學長、學姐，這種自來熟一樣的操作，牧云自問學不來。

　　牧云走進教學樓，穿過人滿為患的大堂進入走廊，發現這里與外面不同，人跡罕至，各間教室都空蕩蕩的，仿佛是兩個世界。很快在走廊盡頭看見了男廁、女廁，在路過女廁時，他聽見里面傳來一陣咳嗽聲，沒有在意，進入了旁邊的男廁。

　　等他從男廁出來時，依然能聽見隔壁傳來的咳嗽聲，這才有些在意，通過女廁虛掩的門口，可以看見一名伏在洗手盆前的栗色短發女生，因為是背對著他，所以看不清面貌，但從手勢上看看似乎在捂胸，并且斷斷續續地咳嗽著，似乎情況不太好。

　　“你還好嗎？需要幫助嗎？”牧云敲了敲門。

　　“咳、咳，我沒事，只是感冒了。”栗色短發女生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地回過頭。

　　“真的沒事？”牧云再次問。

　　“真的。”她拒絕著的同時又咳了幾聲。

　　“哦。”

　　牧云雖然在意，但畢竟對方在女廁，又拒絕了他，不好意思再打擾下去，便轉身離開。

　　不過他沒有完全置之不理，在順原路返回，回到大堂時，向一位像是學姐的女生說明了下女廁的情況，讓她去看看。

　　“呦，牧云，這么快就開始勾搭了？”遠處跟學長、學姐們搭話的季一林走過來，摟住他肩膀，“來，跟你介紹下學長、學姐們。”

　　“要說勾搭，誰比得上你啊。”牧云說完，將栗色短發女生的事拋在腦后，也跟季一林一起搭話。

　　他不知道剛剛遇到的女生叫姚小伊，會在日后成為他女朋友，甚至交往后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認出，畢竟大學里染發的女生太多了，時不時就能遇到同樣發色的。

　　牧云正式跟姚小伊認識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六月初了。

　　這期間參加軍訓、上課考試、過年放假、打游戲和各種聯誼活動占去了很多時間，從忐忑不安的新生時期過渡到熟悉整個大學、每個角落時，大半年轉眼已過。

　　這天在會議樓的會議大廳里，幾十名金融系的學生聚集在一起。

　　主要以大二的系學生會干部為首，加上大二、大一的學生會成員和相關熟人討論到暑假為止的各項活動。如今季一林是學生會成員，牧云作為相關熟人被拉過來的，在這群人里，牧云看見了江瑤，他記得江瑤和他一樣都不是學生會成員，看來也是被某個新交的朋友拉來的。

　　自從進入大學后，牧云與江瑤的見面次數就少了很多，不在同一個班，也不在同一個宿舍，一星期也未必見得到一面，只有周末放假和回校時才會和季一林三人結伴。

　　“一個月后的歡送晚會，大家有什么想法？”時任學生會主席問。

　　“哪有什么想法，取消掉不就好咯！”

　　“對啊，改成聯誼晚會或者燒烤大會嘛！”

　　同學們七嘴八舌，牧云也很想贊同，除了像季一林這種精力旺盛的人，很少有人愿意參與學生會的活動，尤其是完全沒好處的活動。

　　“這種事你們不是天天都在做？”另一名學生會干部說。

　　“哪有！”

　　“冤枉啊！”

　　“再怎么說也是我們系傳統，給我們大四前輩們送行，一年就一次，大家配合下？”學生會主席環視了一圈，竟沒人附議。

　　“老規矩咯，一班出一個節目。”學生會干部說。

　　“果然又是這樣……”

　　“嘛，早就猜到啦。”

　　“不如這樣，”季一林舉手，“我和同班的牧云、3班的江瑤組成樂隊，再來兩三個人，來個臨時樂隊演奏，怎么樣？”

　　“誒？好啊！”

　　“原來一林會搞樂隊啊！你們都會什么樂器？”

　　眼見季一林活躍起氣氛，牧云嚇了一跳，他只是閑著沒事被拉來湊個熱鬧，沒聽說要搞什么樂隊啊？這種事倒也不是第一次了，最早那次是初一的新春晚會，在那次晚會的幾個月前，小學畢業的暑假中，季一林就找了他和江瑤，還有另外三名當時考到同一個初中的青梅竹馬，想組個樂隊。

　　那時什么樂器都不會，也沒想過會丟人現眼，就想著找樂子，從零學起，花了近半年，勉強會一點后，就在新春晚會上首次亮堂，現在回頭想想，那時彈得什么曲子都快忘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并不好聽。

　　自那以后，每隔一段時間有什么表演活動，季一林總會提起要組樂隊，并不認真，單純只是為了玩而組的，從初中到高中，每次表演完后就作鳥獸散，樂隊成員除了他、季一林、江瑤都換了好幾遍。

　　“一林別多事，我都一年多沒碰過了，再說都只是三流水平，別獻丑了。”牧云連忙道。

　　“沒關系啦，反正這種表演活動，大家都是三流水平，”季一林滿不在乎地說，“江瑤，沒關系吧？”

　　江瑤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牧云心想果然不可能答應啊，這次距離上次樂隊演奏的時間太久了，就算是職業的也得考慮下是否還能上手，而且現在也成年了，不是以前無憂無慮、丟人也不自知的年紀，怎么可能答應？

　　牧云正想說話打消季一林的想法，沒想到江瑤卻點了點頭：“只是演奏的話可以。”

　　牧云瞪大了眼睛，居然答應了？

　　“嗯？江瑤不是主唱嗎？”學生會主席問。

　　“不是，我不擅長唱歌。”

　　“那真遺憾。”

　　“是啊，我們想聽江瑤唱歌！”

　　“喂，等等，別就這樣答應啊。”牧云還想掙扎。

　　“江瑤是貝斯手，牧云是吉他手，我是鼓手，至少還需要一個主唱，如果還有電子琴手或會其他樂器的更好。”季一林說。

　　同學們依舊在議論，而且議論的人比之前還多，只是他們說的都是“主唱啊，不好意思耶”、“不會樂器啊”、“不如你去試試”這種毫無意義、打鬧嬉戲的話，總之沒人響應季一林號召。

　　“你看，不行的啊，還是老老實實交給各班班干部主持好了。”牧云說。

　　雖然僅有貝斯手、吉他手、鼓手三人也能組成最基本的樂隊，但也要其中有人兼任主唱，江瑤不擅長唱歌，自己肯定會拒絕，如果沒人響應，那就只有季一林自己兼任了，這也不行，無論如何這也太尷尬了，而且說到底江瑤為什么會答應啊？

　　這時，一名女生舉起了手：“沒人當主唱的話，我可以試試嗎？”

　　那是位有著栗色短發的女生，嬌小玲瓏、伶俐可愛，她有一雙晶亮的眸子，明凈清澈，眼睛彎起來像月牙兒一樣，還有一對均勻的小酒窩分布在臉頰兩側，若隱若現，讓人心生喜愛憐惜之情。

　　“哦哦，當然可以！你叫什么？”

　　“我叫姚小伊，5班的。”

　　“好！那就你了，還有人嗎？沒有的話就我們四個了！”

　　季一林完美接下一場節目，并為眾人減輕一部分負擔。

　　牧云當然也沒認出姚小伊，他現在滿臉無奈，打死決定，以后再也不參加任何關于活動準備的會議了。

　　仔細想想，季一林想做的事幾乎都做成了，小學畢業暑假那時也是，想組樂隊明明是那么不切實際，但只要他提議了，就總有人響應，大概這就是人格魅力？

　　第二天，牧云、季一林從宿舍里出來，走向聲樂樓。聲樂樓有五層高，外表中規中矩，里面卻有許多音樂室，每間音樂室里的樂器并不完全一樣，決定參與歡送晚會的他們被獲準使用其中一間有吉他、貝斯、架子鼓及其他與搖滾有關的樂器的音樂室。

　　“別嘆氣了，好久沒碰過，正好重新玩玩么。”季一林笑著說。

　　“可你事先都沒跟我說啊，我都嚇一跳，玩玩也就罷了，還要上臺丟人現眼。”牧云說。

　　“也就上臺那么幾分鐘，又不是什么表演大賽，誰關心到底演奏得怎么樣啊？其實我也是臨時起意，剛好那時江瑤也在，你看我們都不同班，不這樣沒機會多見面。”

　　“多見面……見面干什么？”

　　“啊？你說嘞？別說你沒意識到，從以前開始江瑤一直是我們的校花，一大堆人盯著呢，文靜、優雅、端莊、溫柔，你不會說你不喜歡江瑤吧？”

　　“喜歡是喜歡，但是……”

　　“我也喜歡哦！古人都說近水樓臺先得月，我們是青梅竹馬，難道還不抓緊機會，讓給別人追？而且都是大學生，沒有限制了，天時地利人和，這么好的機會不好好把握，簡直暴殄天物。”

　　“沒，沒想過更進一步。”

　　“是嗎，我可不打算無動于衷了。”

　　牧云一愣，不打算無動于衷了？這是什么意思？打算追江瑤了嗎？

　　仿佛能聽見牧云的心聲，季一林說：“我打算追江瑤了，當然不是馬上行動，現在僅僅是開始，但我已經有這個打算了。如果你要追得話我也不會阻止，不過能不影響我們之間友誼再好不過了，畢竟最后做出選擇的是江瑤，我們自己……”

　　沒等季一林說下去，牧云說：“我不會追江瑤的。”

　　“我可不是打感情牌，只是希望——”

　　“所以說我不會追啊，”牧云打斷他的說，“喜歡是喜歡，但沒到要追求的程度，如果你你要追江瑤的話，我會幫你的。”

　　牧云這句話是真心實意，從很久以前他覺得季一林和江瑤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所以他聽到季一林要追江瑤時，并不特別意外。他也隱隱知道會有這一天，以前學業為大，學習以外的事都給學習讓路，即使是樂隊活動也在步入高三的時候停止，那時即使想談戀愛也不會有好的結果，但現在不一樣了。

　　正如季一林所說的，現在已經是大學生，沒有限制了，天時地利人和，壓抑的感情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表達出來。他們三人之間的關系總有發生變化的這一天，或是高中畢業各自分道揚鑣、各奔東西，或是進入同一所大學，某兩人之間的友誼變成戀情，哪怕是什么也沒發生，進入社會、各種組成家庭也是另一種變化。

　　而他沒想過干涉，不如說是害怕干涉。

　　“我是想要你幫助，不過你不追的話，以后可別后悔啊。”

　　季一林拍了拍牧云的肩膀，正好兩人都走到音樂室門前，他拉開門，看見早有兩位女生在里面等待。是江瑤和姚小伊，江瑤在調試貝斯，而姚小伊則與她聊天。

　　“早啊，兩位女士。”季一林說。

　　“不早了，本以為你們兩個會提前到的。”姚小伊說。

　　“哈哈，不好意思，作為補償，晚點請你們吃飯？”季一林不留痕跡地提出邀請。

　　“行啊。”姚小伊答應了。

　　“事不宜遲，我們來決定演哪首吧，晚會我們只要演奏一首就夠了。”

　　“一首的話，《風暴來臨》？或者《離開紅塵》？以前演得是哪首來著……”

　　“這些我都沒聽說過，先聽聽？”

　　“行。”

　　挑選歌曲的過程并不復雜，從牧云三人以前演奏過的歌曲里隨便挑一首只要姚小伊感覺沒問題的，就可以開始練習了。

　　練習過程很枯燥，牧云三人嘗試找回彈樂器的手感，姚小伊記歌詞、背歌詞，然后嘗試合奏，合奏出現問題了，就找出來改正。就這樣一個簡單的磨合過程，不知不覺就半天過去了，然后應季一林的邀請，四人跑到校外一家餐館里吃飯。

　　“季一林，你們三個以前就認識嗎？”姚小伊問。

　　“是啊，起碼認識了十五年吧。”季一林說。

　　“三個人一直都在同一所學校讀書？”

　　“嗯，他們小時候的趣事我記得不少哦，比如我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出去春游，牧云他……”

　　“打住，要說趣事我也記得不少關于你的。”牧云阻止他。

　　“誒，真羨慕你們啊，能考到同一個大學的人太少了。”

　　“還好吧。”

　　姚小伊突然話題一轉，看向江瑤，說：“不過**姐不覺得尷尬嗎？跟兩個男生是青梅竹馬沒什么，但居然答應組樂隊，一般人可不會輕易答應哦。”

　　聽到姚小伊這么說，牧云不由得提起幾分精神。說起來他也覺得疑問，江瑤為什么會答應季一林？既然是季一林是臨時起意，那說明事先也沒跟江瑤商量過，果然江瑤也喜歡季一林嗎？

　　“沒有哦，畢竟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正好時間也有空閑，就答應下來了。”江瑤說，“不過只有三個人的話確實有點尷尬，那樣可能會反悔，好在有你。”

　　“嘻嘻，我只是覺得好玩啦。”

　　完美無缺的回答，想想也是，就算有什么別的心思，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說出來。

　　在這之后，到歡送晚會表演前，只要有時間，四人都會聚集到音樂室練習，練習的曲子也從一首變成多首，原本只是單純應付任務的活動，似乎也找到了別的樂趣。

　　偶爾也有練習過后更進一步的約會，例如吃飯、逛街、玩耍，至于各自懷抱著什么心思，那就只有各自知道了。

　　后來的歡送晚會舉行得很順利，晚會過后，隨之到來的是暑假。

　　七月中旬，牧云一個人在家玩著游戲時，突然接到季一林的電話：“牧云，再來次樂隊演奏吧。”

　　“什么？”牧云停下手中的游戲。

　　“再來次樂隊演奏，叫上江瑤、姚小伊。”

　　“不需要重復，我想知道的是理由。”

　　“我在張叔的餐廳里打工，張叔允許我們每周末下午來一段演奏，有工資的那種。”

　　張叔？開餐廳的？牧云仔細回想，父母那輩人中真記得這樣一個人，印象中是位和藹可親的胖大叔，開了一家比較高檔的茶餐廳，除了在本地漢洲親自營業的一家總店外，在外地也有幾家分店。

　　“為什么打工？你零花錢少了？”

　　“才不是！這叫體驗生活。”

　　“那你體驗吧。”

　　“你也過來。”

　　“不要，我要玩游戲。”

　　“玩游戲多沒意思啊！”

　　“起碼比以前每年暑假都在補習班里度過好多了。”

　　“你就幫我一下么，就這個暑假，每周六半小時。”

　　聽起來很簡單，但顯然不是那么一回事，牧云說：“然而實際不止半小時，你肯定會以練習為由把我們聚集起來，然后順勢發出其他邀請……我說你不是早就打好算盤了吧，提前一個月組成樂隊準備好，然后找熟人的店打工，然后提出一起打工爭取多跟江瑤見面，你想約江瑤就單獨約啊，何必這么復雜呢。”

　　“就是沒那么容易才需要你幫忙啊。”

　　“不幫，又沒好處。”

　　“你想想，某天練習完了，四個人約定第二天出門游玩，游玩那天不知不覺我和江瑤不見了，剩下你還有姚小伊陪伴，不虧啊。”

　　“打住，如果變成兩人行動，兩個女生跟兩個男生單獨行動的可能性更高，而且姚小伊……我不敢肯定，但她是響應你號召才擔任主唱的，有可能是喜歡你的，如果是這樣，那你這就有點過分了。”

　　“是這樣嗎，我可看不出來啊。如果她告白我，我會拒絕的，你要是擔心也可以不拉上她，現在放假，可以試著找以前的同學，總之事后我肯定會感謝你的，所以，幫下忙。”

　　牧云怎么想也是虧的，難得一遇能夠完全放松的暑假，為什么非得陪季一林追江瑤不可？

　　“幫、下、忙。”

　　牧云猶豫了下，說：“那我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這個臨時樂隊最多持續到暑假末，以后再也不組了，即使組了，我也不會參與。”

　　“成交！”

　　季一林立馬答應。

　　接下來季一林又邀請了江瑤、姚小伊，兩個女生不知出于什么心態，也答應了。于是第二天，三位臨時樂隊的成員們再次聚集，進入季一林正在打工的茶餐廳。

　　這家茶餐廳名叫漢式張家茶餐廳，聽起來挺一般，不過總店位于市中心一家購物中心的熱門區域，店里裝飾高雅而不張揚，餐桌不多，彼此間距離空閑有余。

　　“張叔好。”

　　牧云、江瑤、姚小伊同時向張叔打招呼，這位店長跟牧云印象中的差別不大，確實是位和藹可親的胖大叔，聽說他平常很少待在店里，今天是刻意出現在這里的。

　　“這位生面孔就是姚同學吧，歡迎光臨。”張叔笑著指引他們到餐桌旁，旁邊跟著一身服務員打扮的季一林。

　　“是的，叫我小伊就行。”姚小伊甜甜地說。

　　“我跟經理說了，幾位同學在店里的餐費全免，至于演奏，等會一林有空，你們就合奏一曲給我看看吧，差不多的話就讓你們表演。”

　　“謝謝張叔，不過演奏有工資嗎？”

　　“當然會有，我們店每天下午四點到五點是特定的表演階段，當天安排兩場半小時的小型表演節目，從話劇到樂隊都歡迎。”

　　張叔說得云淡風輕，但牧云知道，能在這種餐廳里表演的人肯定得是專業的，所謂的差不多就可以，只不過是看在他們父母的面子上，真要表演，別說給他們工資了，哪怕是倒貼錢也不為過。

　　“現在周六四點半到五點的名額空著，張叔說可以讓給我們試試。”季一林說。

　　“半小時嗎，這樣起碼得演奏六首吧，比歡送晚會難多了。”姚小伊歪了歪頭。

　　“晚會前我們也練過幾首，加上現在放假時間多，我們可以到學校去練習。”

　　“時間多的是你吧，我姑且不論，姚小伊跟江瑤不會有其他事嗎？”牧云說。

　　“我沒關系，而且我家離學校也***時都是住家里的。”

　　“我也沒問題。”

　　兩位女生明確表示不存在問題。

　　“那就這樣決定了。”

　　季一林自信滿滿地說，就好像一錘定音，已經拿下了表演工作一樣。

　　不過這么說也沒錯，接下來牧云三人各自點了餐，在等餐時間，用店里備有的樂器演奏了一首《追逐幻想》，這是之前在歡送晚會表演過的歌曲，牧云自認還能聽，但比起專業的肯定不值一提，然而季一林早就打點好關系，張叔輕易地就給予通過了。

　　于是這段本應優哉游哉的暑假變成了每周會有一兩天到學校集合，每周六下午固定時間到漢式張家茶餐廳演奏，而季一林總能趁機邀請眾人在練習、演奏時間外游玩的復雜日子。

　　然而仔細回想，牧云感覺跟放假前那段日子沒什么不同，只是將習以為常的樂隊演奏活動延續下去而已，這種延續他跟季一林約定好了，最多到暑假末，不可能延續到大二，所以季一林到底打算什么時候告白？

　　“告白？當然是留到最后一場表演之后啦。”接到牧云電話的季一林如是說。

　　“為什么啊？提前告白不好嗎？”

　　“你想想看如果是你要告白會是什么心情？”

　　牧云想了想，說：“大概是會忐忑不安吧。”

　　“是啊，畢竟是相處了十幾年的青梅竹馬，如果告白成功還好，失敗的話，很長一段時間會做不成朋友。而且有句話怎么說來著，過程比結果更重要，你也不討厭我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光吧，也許以后就沒這機會了。”

　　過程嗎？牧云確實不討厭這種似乎毫無意義的過程，一想到季一林要告白，姚小伊姑且不論，他和季一林、江瑤三人之間的關系肯定會發生變化，那是種未知的變化，誰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

　　“我以為你不會想那么多呢。”牧云說。

　　牧云自問跟季一林相處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發現季一林也會猶豫不決，或許感情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吧，一種能讓人改變平常表現的東西，一種一旦膨脹起來連理性都無法壓抑的東西。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季一林低聲郁郁地說。

　　“總之你什么時候打算告白了就告訴我吧，我幫你引開姚小伊。”

　　暑假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季一林告白的日子很快到了。

　　在距離暑假結束剩下兩天、最后一場表演結束的晚上，牧云四人到購物中心附近的卡拉OK里包間，美名其曰慶祝會。

　　在這之前季一林曾與牧云聯系，讓他找機會讓自己跟江瑤獨處，牧云正想著該找什么理由讓姚小伊離開，卻聽到一陣咳嗽聲，是姚小伊，今天她身體似乎不太好，聽到好幾次咳嗽了，難道是感冒了嗎？

　　“小伊，沒事吧？”江瑤輕輕地拍著姚小伊后背，從下往上拍，幫她吐痰。

　　“沒事，好多了。”姚小伊說。

　　“我去找服務員要杯熱水。”季一林起身拉開門，在門旁招來一名服務員，跟他說了一句話，不一會兒，便從服務員那里端來一杯熱水，遞給姚小伊。

　　“謝謝。”

　　這似乎只是一段小插曲，沒有誰特別在意。

　　在這之后是很普通的娛樂活動，歡聲笑語、談笑風生，快到吃飽喝足，即將收尾結束時，牧云也沒想出什么可以引開姚小伊的好方法。看來只有在回家時，自己說去送姚小伊，才能讓季一林、江瑤獨處了吧？雖然這樣可能會引起什么誤會，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出人意料，姚小伊突然提出要去廁所，一個人先離開包廂。

　　莫非是喝了熱水尿急了？這下倒好，剩下只要自己離開就行了，牧云也用同樣的理由離開了包廂。

　　離開包廂后，還需要找借口拖住姚小伊，不過需要找借口嗎？好像無論季一林是否告白成功都瞞不了，那不如直接光明正大地告訴姚小伊？牧云到現在也不明白姚小伊，還有江瑤對季一林是怎么想的，為什么一個會響應號召，一個響應邀請。

　　牧云走到廁所附近，想要在姚小伊出來第一時間拖住她，只是廁所旁可不是什么好位置，旁人路過進出都看到他時，不免露出異樣之色。

　　就這樣等了幾分鐘，終于看見姚小伊出來了。

　　“誒，你怎么在這？”姚小伊也露出異樣之色。

　　“啊，那個，你能等會再回去包廂嗎？”牧云說。

　　“嗯？怎么？你找我有事？”

　　“哦不，不是，其實……是季一林要對江瑤告白。”

　　“哦，我懂了。”姚小伊恍然大悟地說，“是要我別去打擾他們。”

　　“是的。”

　　“那行，就去大堂坐坐唄。”姚小伊笑了笑，向大堂方向走去，牧云也緊跟上。

　　看起來好像并不吃驚或者在意啊？這回到牧云感到異樣了，難道姚小伊響應季一林號召并不是喜歡他？

　　“你不在意嗎？”

　　“在意什么？如果你是指季一林喜歡江瑤的話，我早就知道了，你也喜歡吧？明明喜歡她還要為朋友放棄，真是難為你了。”

　　姚小伊漫不經心地找了個空位坐下，牧云則坐在她對面，有點尷尬地說：“被你看出來了？”

　　“這還用看？猜也猜得出來啊。”

　　“這倒也是，不過我說的在意是指你對季一林。”

　　“我？我又不喜歡他，為什么在意？”姚小伊驚訝地眨了眨眼。

　　“我以為你是喜歡他才愿意當主唱。”

　　牧云說完，才意識到自己鉆牛角尖了，從姚小伊知道季一林喜歡江瑤卻無動于衷時，就能看出姚小伊對季一林沒有特別的感情。這只不過是他自己疑慮太多，硬生生地想成了復雜的事情。

　　“我只是單純地想玩，想找樂子，哪有那么多鬼心思，而且我也是學生會成員，積極參與活動不很正常嗎？”

　　“是我錯了，不好意思。”牧云誠懇地道歉。

　　“不過當時是那樣想著，現在倒不是了。”姚小伊突然地說。

　　“啊？”

　　牧云愣了，這又是什么意思？

　　“現在我有喜歡的人了。”

　　“是……是誰？”

　　“你說呢？”

　　牧云疑惑地皺起眉頭，在他能想到的范圍里，排除掉季一林，那就只有他自己了。他不了解姚小伊，不知道姚小伊除了他和季一林還跟哪個男生或者男人接觸過，但從姚小伊的反問來看，就算有，也應該是他知道的人里。

　　他緩慢又猶豫地問：“你該不會是……喜歡我？”

　　“沒錯。”姚小伊認真地點頭。

　　“誒？誒！？”牧云吃驚地站起來，并且因為不知覺地提高聲音，還驚動了周圍的人。

　　這是告白？這是告白吧？這好像是人生第一次被告白？不、不對，首先為什么會是我？難道不是季一林嗎？就算不是季一林，也還有其他人可以喜歡，為什么會是我？

　　“怎么樣，要不要跟我交往看看？”姚小伊露出白齒，向著牧云伸出手。

　　“這……為什么是我？”牧云注意到周圍人的目光，為了不吸引更多人注意，緩緩地坐下，但臉上依然露著驚異。

　　“為什么不能是你？”姚小伊反問。

　　為什么不能是我？牧云不需要思考就能想出很多理由，因為有季一林在，他人帥心善膽大，成績好、家庭好，智商、情商都高，還是單身，簡直完美無缺，要喜歡也是喜歡他才對，他身邊的我充其量不過是綠葉而已。

　　“嘛，不用猜也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大概你覺得自己不如季一林？”姚小伊伸回手，倚著腦袋說，“確實很多人都會因為注意他從而忽略掉他身邊的人，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你也是帥氣、優秀的人吧？即使在這個天才云集的大學里也并不遜色任何人。”

　　“是……這樣嗎……”

　　牧云有點心花怒放，這是被父母以外的人第一次肯定，往往他人提到他，都是“季一林的好朋友”、“季一林的死黨”，最好的大概也是“僅比季一林差一點”，而提到季一林則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人中龍鳳……用一句話概括，季一林就是世人眼里，完美無缺的“鄰家小孩”。

　　“拜托你對自己有點信心啊，你各方面都不比季一林差吧，相貌、成績、家庭哪點被季一林拉下了？或許性格方面季一林他更容易吸引到人，但你比他沉穩多了，你跟季一林是兩個人，你是你，他是他，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喜歡你的人也是有的，至少——我喜歡你比喜歡他多一點。”

　　姚小伊將手再次往前一伸，臉上露出小酒窩，問道：“所以，跟我交往，答應，還是不答應？”

　　答應？不答應？為什么不答應？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絕？牧云心想，因為喜歡江瑤？可他對江瑤沒有追求的意愿，或者說害怕追求，而且現在追求也晚了，季一林要告白了；因為不喜歡姚小伊？確實可能不喜歡，但也不討厭，而且被告白了，那種突如其來、前所未有的心情，是興奮？是感動？還是遇上知音、伯樂的激動？

　　也許還可能是……喜歡？

　　對了，為什么他不能喜歡上姚小伊？

　　“我答應！”牧云說。

　　所有疑慮都在一瞬間結束，那種混有興奮、感動、激動的心情驅散了全部不安，由心而發的沖動使他握住姚小伊的手，有這么優秀的女孩喜歡自己，他憑什么不答應！

　　“那么從現在起，我們就是情侶啦。”

　　姚小伊笑靨如花，就像從天而降的天使，將他從自卑的陰影里拉出。

　　與此同時，季一林、江瑤也從包廂外的走廊外走進大堂，正好見這一幕。他們之間的距離有點遠，臉上帶著尷尬、異樣和驚詫之色，尤其是季一林，不但不像告白成功，反而是一副被秀恩愛、被疼打落水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