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烈的雷光在積石山上綻放,成百上千道電蛇竄上天空,照耀得天地一白,雷聲轟隆,在亂濺的飛石之中,三道人影橫飛出去,駕馭著風之力,穩穩落到山腳平原,雖然敗退,卻毫不狼狽。
亂濺的雷電在山南釋放,逼得左狐王軍慌忙撤退。
謀士瞧著山上的狀況,瞅了一眼沉著臉的左狐王,小聲道:“老頭子發怒了。”
“他撐不了多久,雷電非人所能掌控,久握雷電之道必然殘損身體,如今這雷是極美,但老祭司的身體一定會因此崩潰,減損壽元,活不了多久了。”左狐王老成道。
謀士道:“可他這么一搞,我們一晚上都瞎忙活了。”
左狐王微微一笑,說道:“未必。”
謀士好奇,問道:“你還有后招?”
左狐王輕聲道:“南桑王跑啦。”
“啥?”
謀士眨了眨眼,神色分外茫然。
“南桑王帶著人從北面逃走了。”
左狐王意氣風發,噙著淡淡的滿意笑容。
謀士瞪眼道:“那你還不趕快追?還笑得出來!你不摘人腦袋啦?”
“不摘啦。”
左狐王大氣地揮手,表示不要了。
謀士怔住,不明所以,說道:“不是······這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之前不是還吵著要人家腦袋嗎?現在怎么又不要啦?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左狐王笑道:“之前要,是因為南桑王腦袋珍貴,但現在嘛,不稀罕了。”
“為什么呀?”
謀士充滿了不解。
左狐王解釋道:“因為之前的南桑王是一匹狼,草原上兇狠的獨狼,逮誰都能撕下一口肉。兇!是這個。”
他舉起大拇指,示意給謀士看,然后接著道:“但他現在竟然丟下自己的軍隊,獨自跑了!沒了軍隊,他還能是狼嗎?他心氣都沒了!草原上不缺丟下軍隊獨自跑的王,是狗哪里都能找到飯吃。狼不行,狼惹人忌憚!現在南桑王不是狼了,他是狗了,蟾王的狗了。”
左狐王又舉起小拇指,勾動了幾下,問謀士道:“你說我還用得著怕一條狗嗎?”
“用不著,你怕狼。”謀士道,“但萬一他要是條狼狗呢!對著主人搖尾巴,對著外人兇!”
左狐王面色倏地變冷,拍了一下謀士腦袋,罵道:“就你話多。”隨即轉身離開。
謀士連忙小步追了上去,說道:“也不是沒這種事啊,還有獒呢,你忘了嗎,獒也很兇的。”
左狐王氣得停了下來,轉過身指著追上來的謀士,惡狠狠道:“你就是條哈士奇!”
謀士迷惘地摸了摸腦袋,看著左狐王走遠,反應過來,叫道:“誒,你怎么罵人呢。”
······
天明。
大祭司虛弱的躺在地上,身上蓋著毯子,兩眼微微睜開,神態蒼老衰弱,嘴稍微開啟,輕輕的呼吸吐氣,胸膛隨之慢慢起伏。
周圍有著衛士警戒,閑雜人等都被驅開,以免大祭司虛弱的消息傳出去。
“大祭司,您醒啦!”
淵吉驚喜交加,幾步跪坐到大祭司身畔,眼神悲傷又充滿希翼。
大祭司呻吟一聲,虛弱無力的開口:“大王呢?”
淵吉神色一黯,苦澀微笑,說道:“父王去找蟾王要救兵去了。”
大祭司旋即皺緊眉頭,手掌掙脫毯子,意欲抬起來,卻怎么也沒力氣,顫抖在地面幾寸高的位置。
淵吉急忙伸手把大祭司的手掌握到掌心,強笑道:“大祭司,有什么話您就說吧。”
大祭司又氣又急又無力,深吸了幾口氣,說道:“他是逃走了,對吧?”
淵吉垂下頭,羞愧到難以啟齒,默認下來。
大祭司雙眼一閉,氣得險些昏死。
“大祭司,您不要生氣,現在您要多多保重身體才是。”淵吉急道。
鄭清白在外面瞥了一眼大祭司,嘆息一聲,盡職盡責,最后卻被拋棄,換誰都要氣死。他又睨了一眼旁邊的涂木茶,神色悶悶不樂,臉上只差寫著我不高興三字。
娜稚與鄭清白并肩站著,對大祭司這個對待他們還算尊重的人,流露出一抹擔心。
大祭司重重呼出一口氣,再度睜開眼,細聲細氣,說道:“現在你就是我們的王了,接下來該怎么辦都得要你來拿主意,這山上還活著的南桑人,也只能指望你了。”
淵吉點點頭,然后不自信地扭頭看了鄭清白一眼。
鄭清白心頭一緊,看我干什么?難不成還要指望我?拜托,我還是個年輕人,沒什么經驗,見識還少,干嘛要把這些重擔子交給我?他自動忽略了淵吉還是個十歲的孩子!
大祭司也跟著看過來,視線定在鄭清白身上,輕輕叫道:“清白。”
這下就算不應也不行了。
鄭清白快步走上前,跪坐到淵吉下方,問道:“大祭司,您有什么吩咐嗎?”
大祭司道:“你覺得當下我們該怎么辦?”
“投降!”
鄭清白毫不猶豫。如今南桑王已走,問話者與他又有一定情分,并非是無理暴戾之人,鄭清白便也就敢直言相告。
“你說什么!”
涂木茶大怒,瞪著眼怒視鄭清白。
“投降。”
鄭清白再說了一次,淡然而從容。從南桑王跑的那刻開始,積石山便守不下去了,軍士們自己長著心和眼睛,懂得看和怎么做。有南桑王給他們帶頭,有敵人的故意縱容,逃跑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我殺了你這個奸細!”
涂木茶大步走上來,就要拔出彎刀動手。
“退下。”淵吉喝道。
涂木茶站住腳,卻不愿就此后退,手掌也未松開彎刀,像一頭隨時會頂人的怒牛一般。
鄭清白跪坐在大祭司旁邊,頭也不回,定主意的是大祭司和淵吉,是否投降也是由他們說了算,涂木茶不足為慮。倘若真要殺自己,這兩人點頭就行。
“退下!”
淵吉再度呵斥一聲。
涂木茶這才松開彎刀,不甘心地后退到一旁。
大祭司瞇眼端詳著鄭清白,說道:“為什么?”
“倘若大家知道大王已獨自逃走,軍心必失,到時人人都會想著逃跑。況且積石山上除了石頭什么都沒有,難以支撐大軍堅守。”鄭清白道,“而目下眾人中,除了大祭司您,即便是殿下也沒有足以服眾的威望,大家必然會自疑,軍疑則易亂。更遑論我們再也沒有能力阻擋對方的高手輕身突進了!”
大祭司頓時泄了一口氣,神情萎靡不少,說道:“你說得都沒錯,我們的確難以堅持了。但若是投降,左狐王會答應嗎?我們與河朔、姑巖累累血仇,他們會放過我們嗎?”
淵吉也目視著鄭清白,目光閃動,掙扎糾結著什么。
鄭清白道:“只得派人下去接洽試一試了。”
淵吉道:“派何人前去合適?”
鄭清白稍稍思索,說道:“前去面見左狐王的人,至少身份不能太低,不然會被質疑沒有誠意,商談就不容易展開了。”
大祭司卻沒管這點,而是說道:“既然要和談,就該先定下我們的底線,如若逾越這道底線,反倒不如不和談。”
鄭清白頷首,說道:“大祭司所言甚是,只是不知這底線要定在什么地方?”
淵吉嘗試著說道:“保證善待南桑軍,不得克扣南桑應有之補給,救治南桑的傷員,對南桑貴族以禮相待,嚴格確保河朔、姑巖不得借機凌辱仇殺南桑人,這些條件,你們看如何?”
大祭司沒有說話,望著鄭清白,等待他的回答。
“難。”鄭清白極是輕淡的說。
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情況,他簡直再熟悉不過,一路來的坑坑洼洼,就是這樣趟過來的。
淵吉苦下了臉,神色黯淡,說道:“那你說如何是好?”
鄭清白道:“如今優勢在左狐王一邊,是否滅了我們,對他們而言不過翻翻手掌一般簡單。殿下提的條件太多,對和談無益,但千言無語總結為一句話就是活命,這也是我們和談的初衷。昔日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才有日后的三千越甲吞并吳國,一時之辱并算不上什么。”
話畢,南桑眾人一臉懵,這就觸及到知識盲區了啊!
越王是誰?勾踐是誰?他為什么要臥薪嘗膽啊?三千越甲吞并吳又是什么東西啊?
鄭清白察覺氣氛突然詭異了一些,毫不知覺地看向他們,見淵吉和大祭司茫然的盯著自己,心里也蒙,誒,你們看著我干什么,難道我有什么地方說得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