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白很費了一番勁才擺脫小六兒，去到小河邊坐下，流水潺潺，河灘邊的綠草早已被踐踏禿掉。他瞥見兩個三四歲的小頑童正悄悄咪咪地站在上游，小心翼翼地朝河里撒尿，兩個頑童緊張不已，撒完尿趕快穿上了褲子，向著四周打量，看有沒有被人發現。

　　一個頑童看見了鄭清白，還朝他搞怪的吐了吐舌頭，然后和旁邊的伙伴迅速從河灘邊逃走。

　　但愿今天早上前沒有人去河水的上游加料，鄭清白心想，不然就太惡心了，那畫面不忍直視。

　　他安靜的坐了一陣，盯著對面河岸的綠草發呆。

　　忽然，鄭清白像是有什么感應，抬起頭向岸上看去，一個牧民少女和大叔出現。兩人正沿著河岸邊緩緩前行，好像是父女。

　　少女扭頭瞥了鄭清白一眼，就走了過去。

　　鄭清白微怔，少女面容白凈，相貌姣好乖巧，有股令人憐惜的氣質，卻又透露出淡淡的嫵媚。

　　他的目光不由跟隨著少女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視線里。

　　良久過去，他才回過神。

　　鄭清白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想什么呢，你！”

　　······

　　鹿大統領決定在第三天出發，離開商屠王部落。

　　啟程之日，天氣很好，商隊出了商屠王部，轉道向北。

　　走了三個時辰后，遙遠的地平線上升起了一道煙柱，筆直的攀上天空。

　　商隊眾人不由自主的停下，下意識的凝視那道煙柱。

　　沒一會兒，地平線上又升起了三道煙柱，濃濃的灰煙沖上天空。

　　灰黑的余燼隨風飄來，落在商隊上空，宛如一場稀疏的灰雪。

　　小六兒沉重道：“前面有事發生。”

　　鄭清白頗為無語，這種事大家都看得出來，但現下的問題是要不要繼續前進，萬一闖見部落大軍，這幾百人連個水浪都翻不起來。

　　隊伍前方，有五六騎向前奔出，前去探查消息。

　　眾人忐忑不安的在后面等待，觀望著道道煙柱，祈愿不要遭遇草原騎兵。

　　小六兒靠近鄭清白，低聲道：“你說前面會發生什么？”

　　鄭清白哪里知道，就反問道：“不知道，你覺得呢？”

　　小六兒道：“這個時候水草肥美，點不燃草原，前面多半是有什么人家，被放火燒了。”

　　不得不承認小六兒的說法可能性很高。鄭清白神色微微沉重，說道：“倘若真有人放火，不知道這個時候走了沒有？”

　　“但愿是走了。”小六兒憂心忡忡道，“上次馬匪偷襲，我們損失了二十多個護衛，現在商隊里可堪一戰的不足五十人，這點人手遭遇小股騎兵還算好，真要遇到大部隊，就只能一起萬古了。”

　　這時候，一名騎手從前方回來，蹄塵滾滾。

　　不一會兒，便有一人從商隊前面騎來，朝戴嵩喊道：“鹿大統領叫你們過去。”

　　六人齊聲輕喝，催馬趕向前面，沒有多問。

　　鹿大統領看見他們到來，立刻吩咐道：“你們六人立即隨他前去，去把那兩個漏網的草原斥候攔住，不能讓他們回去，否則咱們的行跡就要暴露。”

　　剛才回來那人馬上道：“跟我來。”

　　鄭清白心里一緊，知道事情嚴重，倘若讓斥候回去，一支物資豐富的商隊必然會引來大軍的垂涎。

　　七人拍馬脫離商隊，向著煙起處去。

　　鹿大統領見他們走遠，命令商隊換了個方向啟程，繞開前面的煙起之地。

　　“我們過去時，有三個草原斥候，一個被我們干掉，另外兩個分開逃了，其他兄弟正分頭在追。”

　　回來報信的人把詳細情況告知大家。

　　臨近煙起處，鄭清白看見滿地烏黑，火勢已經變小，裊裊余煙在赤地上升騰，營帳的痕跡只剩下幾塊焦木，幾具焦尸和燒焦的牛羊躺在地面，冒著熱氣。

　　不遠處孤立著一匹斑點馬，茫然的站著，馬蹄旁邊躺著一具尸體，血液沾濕了周邊綠草。

　　報信人道：“就在這兒分開，你們三人往右，我帶他們往左。”

　　鄭清白隨即與戴嵩和小六兒一起轉向右邊，草原遼闊無垠，馬蹄踏下痕跡轉瞬就變得很小，需要細細探查，但如今他們在追人，缺的就是時間，只能看著地面一條淺淺的疑似馬蹄踐踏過的痕跡追擊。

　　三騎在茫茫大草原上追了很久，直到連地面的粗淺痕跡都看不見才停下。

　　“我們找錯方向了嗎？”鄭清白迷惘的問。

　　戴嵩沉著臉，搖搖頭，說道：“不知道。”

　　小六兒道：“我覺得我們最好回去。”

　　戴嵩道：“不行，往前再看看，萬一不小心錯過了，大家都得遭殃。”

　　見鄭清白兩人沒有反對，戴嵩一踢馬腹，率先向前，鄭清白緊跟在后，然后小六兒才不情愿的呵斥了一聲，叫坐騎動起來。

　　三人追出一段距離，終于所有發現，地面上出現大量蹄印，踐踏出了一條路，通向遠方。

　　戴嵩翻身下馬，察看了一番，說道：“是馬蹄印。”

　　小六兒道：“戰火都燃到商屠王家門口了，他卻沒有一點反應。”

　　戴嵩淡淡道：“中立總是要付出代價的，犧牲那些牧民，保全自己，何樂而不為。在大人物看來這筆買賣劃算得很。”

　　小六兒冷笑道：“可憐那些牧民以為自己離王帳足夠近，就能得到商屠王的保護，卻沒想到商屠王想保護的只有自己和那一班貴族的權勢財富。”

　　“局勢再這般惡劣下去，咱們也只好打道回府，不然就是尋死了。”

　　戴嵩跳上馬，尋著路面的蹄印走。

　　小六兒皺了皺眉毛，說道：“你還要追上去？”

　　戴嵩道：“最好上去看一看，知己知彼，方能運籌帷幄。”

　　鄭清白一言不發地跟上。

　　小六兒看見，不悅道：“你也要去？”

　　鄭清白嘆道：“都到了這里，若不去看一下，如何能安心。”

　　“真是不要命了。”

　　小六兒無奈地跟上。

　　三人循著草原騎兵留下的蹄印追蹤，沒多久，日墜西落，黃昏余光下，一名氣喘吁吁的健馬馱著主人在草地上奮力奔馳。

　　這一幕讓鄭清白他們看見。

　　斥候回首望著后面空空蕩蕩的大地，心想終于擺脫了他們，他身上的箭壺已空，只有一口青銅打造的彎刀可以用。

　　羅生大帝在上，用您的黑夜護佑您的子民吧。

　　斥候在心中默默祈禱，心想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回到大隊伍中，那時便安全了。

　　他回頭看向前方，瞳孔驟然緊縮，三名和追殺自己的人一般裝束的騎手從前面包圍過來。

　　疲勞至極的斥候急忙拉住坐騎，拔出青銅彎刀，喝道：“你們是什么人？敢在草原上阻擋南桑王部下的去路？”

　　鄭清白三人沒有作答，長刀早已出鞘，只等飲血。

　　斥候心里惶恐，但愿羅生大帝保佑，助自己沖破這三人，他暴喝一聲，催促沒了力的坐騎奔跑，眼睛中一騎快速逼近，寒光一閃，他閉上了眼，感覺身體突然輕了不少。

　　戴嵩手腕一震，將刀鋒上的血珠盡數抖落，灑成一道紅線。斥候被他一刀劈落了馬下。

　　那匹坐騎也頹然倒了下去，躺在地上喘息。

　　鄭清白與小六兒趕過來，勒馬停住。鄭清白道：“南桑王是誰？”

　　小六兒道：“大約是草原上的某個王。”

　　這回答讓鄭清白著實無語，說了等于沒說，我問你小明是誰，你說小明是別家的孩子，我還知道包餃子要皮呢，大家都知道的事，誰還要你說。

　　戴嵩下馬，去搜查斥候身體，只翻到一個粗糙的銀戒指，他放入懷中，說道：“我們還是沿著之前的蹄印前進，去看一下吧？”

　　小六兒不愿意去，說道：“此處都遇見斥候，再接近怕是不安全。”

　　他的考量不無道理，若是草原人發現他們，僅憑他們三人實在難以逃脫。

　　鄭清白瞟了一眼倒地的戰馬，說道：“這人好像是跑了很遠的路。”

　　三人自然不知道他就是他們在追的草原斥候。

　　戴嵩點點頭，說道：“他身上也沒有信件，倒不像是在傳遞什么重要情報。”

　　小六兒道：“先不要管他，接下來我們到底是回去找商隊，還是去偵察草原人？”

　　戴嵩道：“偵察草原人，我們去看一看這支草原人的規模，只消看他們營帳數量一眼就可。”

　　小六兒依舊抱怨道：“還是太危險了。”

　　戴嵩看向鄭清白，說道：“清白，你覺得呢？”

　　鄭清白看見小六兒對自己使眼色，但還是道：“我也覺得去看一看比較好，不過人也不必去太多，六哥兒就在歸路上等我們，看是否能找到那名斥候的蹤影。”

　　戴嵩又看向小六兒，他撇了撇嘴，說道：“好吧，就依鄭兄。”

　　于是鄭清白和戴嵩在黃昏下一起離開，留下了小六兒。

　　夜色轉瞬籠罩大地，今夜天空僅有幾顆星辰閃爍，為鄭清白兩人提供了絕好的掩護，黑夜下，營地的火光非常引人矚目。

　　“要小心了。”戴嵩叮囑，放緩馬速，避免蹄聲引起草原人的注意。

　　鄭清白神情慎重，悄然點了下頭。

　　兩人在一道平緩的丘陵前停下，提刀下馬，攀上丘陵，向另一邊窺探。

　　丘陵對面，數十座營帳在稍遠的平地上連成一片，火光熊熊照耀，能聽得出里面的歡聲笑語，似在慶祝什么，全然沒有防備。

　　“大概有五六百人，全是騎兵。”

　　戴嵩估量一陣，得出結論。

　　“那回去了？”

　　鄭清白握緊雁翎刀。

　　“好。”

　　戴嵩轉身下了丘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