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平靜地道：“我把她曾經擁有的一切優勢都剝去，讓她成為蕓蕓眾生中不起眼的一個平凡人，令她嘗遍她以前從未嘗過的苦。我倒是好奇，青丘仙靈墮入凡間，在沒有指引的情況下，她在人性之惡中滾過幾遭后，最終會成為什么樣子！”

　　“……”冰河腦中一片空白。海洋之下的神祇從未涉世，此番只覺不知所措。

　　山鬼看了冰河一眼。手指一動，冰索自行松開。

　　冰河剛要說話，山鬼道：“在她夢醒之前，你把這結界破了，我就放你們走。”

　　“這結界，可不是光憑術法和功力就能破開的……我會定期給你送吃的。＂

　　山鬼丟下欲言又止的冰河，離開山洞，回到自己的洞府。

　　洞口栓著一匹赤豹，見主人回來，恭敬地低了首。

　　山鬼像往常一樣對著它自言自語。

　　“這幾個小輩法力都不錯，就是過的太順了，心性單純的緊。……龍神怎么想的！為何讓自己的兒子無情無欲的……那還是人么！……不對，他本來也不是人……苦也！！！如此這般如何能入紅塵歷練？怕是早被人算計死了！＂

　　她走進里間，注視著一座高大的神像，眼中滿是虔誠。

　　“師尊。”山鬼低眉，行了一個標準的稽首禮。

　　“徒兒遵守與璃師兄和鳳皇的約定在此地獨自隱居了數萬年……符合要求的人卻至今沒找到……也不知道這一批能不能達到要求。

　　“好想回山常伴師尊左右，以盡孝道……”

　　＂你能不能別磨蹭了！還吃不吃飯！不吃飯給我滾去上學塾！”胖胖的婦人揮著勺子吼。隨即她又道：“考核這么差還吃什么飯，我喂了豕都比喂了你有用！”

　　烏蘭羽，也就是夢境中的阿九，心頭火起：“從起床到現在才過了半刻她就這么吼我！叫我起床也使勁吼把我嚇醒，這什么道理！”胡亂擦了臉出來剛要對婦人說理，心頭卻本能地把她講理的欲望壓下來。昨晚的記憶浮現：考核倒數，爹娘那副不管不顧一頓痛罵又追問誰誰考的如何的場景。最后爹直摔東西，娘一頓哭號“我怎么攤上這么個東西”。真是亂死了。

　　實在懶得和婦人說什么，烏蘭羽直接出門：她可不想再看娘那副樣子了，真讓人覺得惡心。

　　“不吃拉倒！”跨出門之前，她聽見背后婦人摔筷子：“省的浪費糧食。”

　　烏蘭羽加快腳步。家里亂糟糟，還是在赴學的路上才讓人清靜一點。

　　她一個人在路上走著，旁邊有幾個她認識的女孩路過，但沒有一個人理她。她們在經過她時刻意夸張地加快腳步，仿佛她是一灘毒藥一樣，惟恐避之不及。

　　她心里雖然有點失落，但她想，反正都習慣了。那些人壞心眼，又不是我的錯，我要是和她們同流合污了我才真的墮落了呢。

　　她到了學塾，先生還沒來，室中亂哄哄的。

　　她找到一個前面的位置坐下，打開書，開始默默地看。

　　然而她進來之后出現的那些竊竊私語聲卻仿佛蟲子一樣拼命往她耳里鉆。

　　烏蘭羽不用聽也知道還是那些天天重復的話。

　　“那個賤人今天怎么來的和我一樣早。”“來的早又咋樣，她又考不過你。就算先生把她放前面，也是扶不起的阿斗。”“就是賤。一個*子還想麻雀變鳳凰。”“咋樣都是賤。”“騷貨。”“那么臟，沒準兒早就破了身子了呢。嘖。”“可拉倒吧，她那樣的誰能看得上？”“噗……也就俟奴恭？”話音未落一片竊笑聲。“他們這是倆賤人湊一塊了。”“前面那個賤人……”

　　他們根本就沒壓低聲音，明擺著故意讓烏蘭羽聽見。“呦，俟奴兄今天來這么早啊？”一個男聲大聲響起，頗有幾分迎合的味道。其他人立刻不再說俟奴恭了，轉而繼續討論烏蘭羽。畢竟他是先生家的侄子，爹又是整個烏桓氏最富有的人，誰也不敢當著他面說什么。

　　“我欺負她那是看得起她……”一個淫猥的聲音響起，令人反胃。烏蘭羽聽見這個聲音心里不由自主開始發抖，憤怒、屈辱和無可奈何一齊涌上心頭，百味雜陳。烏蘭羽實在不想聽下去，拼命逼自己注意力集中。結果那個俟奴恭連綿不清的咬字又拖腔拖調語氣下流的說話聲一直往她耳朵里鉆，雖然聽不清說什么，烏蘭羽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話，因為那一片的男女都猥瑣地笑了－－而且還是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烏蘭羽閉上眼睛，盡量挺直腰板。她絕對不能讓他們看出自己受了影響。她要好好學，還有不到兩年就可以赴帝都趕考了，她要出人頭地，從此以后永遠離開這個惡心的地方。

　　雖然集中注意力很難……但她也要努力做好自己該做的，絕對不能放棄。

　　即使收效甚微……也不能讓他們真的把我拽下去！

　　烏蘭羽平復著內心的恐懼和怒氣；她心里不斷地默念著，聽先生的話，不要理他們，她和他們計較會“拉低她的境界”——這是先生說的。

　　但烏蘭羽還是委屈。

　　說實話，她和俟奴恭的破事，關這些同窗什么事？！

　　烏蘭羽實在是不明白，明明是俟奴恭那個宵小冒犯她，為什么大家都要怪她，甚至連其他人議論這件事來罵她的時候她也被要求要忍耐呢？就因為她是“有修養之人”（這個詞是先生說的）？就因為她的第一要務是取得赴帝都考核的資格？

　　就因為……這事說出來影響風化也有辱她的清譽，所以就要全部忍耐下來？

　　事情發生在幾年前。

　　烏蘭羽對這事至今記憶猶新。因為太屈辱了。

　　她覺得自那以后她就變得很臟。

　　烏蘭羽在幾年前，還是個身材僅僅是微腴的姑娘。

　　劍眉鳳目，鼻梁挺直，口如含朱，臉上尚帶著嬰兒肥，睫毛又長又彎，皮膚像蛋白一樣柔嫩，——長得不算特別出眾，但也稱得上清秀可愛。

　　她剛入學時，課業還是中上等，甚至憑著活潑的性子和課上踴躍的表現很快和同窗們打成了一片。

　　那個時候，烏蘭羽覺得，大家都很好。

　　直到那一天。

　　烏蘭羽不知道她這樣性子單純又愛表現的人，除了能贏得好感之外，還能吸引蟄伏在陰溝里的靈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