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銘一只手被曹嵩握著,另一只手藏在背后握成拳狀,因為緊張額頭上冒出滴滴細密的汗珠。
曹嵩從袖中掏出一塊錦帕,擦掉眼角的淚水,“前天,聽你姐姐說,你像是變一個人,不再癡傻,我還不信,現在看來...祖宗保佑啊。”
曹銘心想:說話還真直接啊,我本就不傻,關曹家祖宗什么事。
曹銘把手抽回,跪坐在曹嵩身旁,“父親,那日我被賊人傷到頭顱,臥床半年,雖喪失一部分記憶,但是所幸頭腦愈發的靈醒,這才擋住賊人的第二次暗殺。”曹銘話語中有問責的意思,我身為曹家子弟,被人兩次暗殺,曹家不聞不問,這有點說不過去。
曹嵩說:“吾兒,有福啊,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曹嵩也是人精,聽出來曹銘的話外之音,但是并不接曹銘的話,這話沒法接,因為曹銘兩次遇襲,他這當父親的實在是不稱職。
曹銘暗道:“既然你不接我的話,那你也沒辦法追問我現在的變化。”曹銘順勢道:“父親,兒聽阿姊說,咱們家要搬到兗州去。”
曹嵩道:“不錯,你大哥在兗州創下基業,讓我們全家都搬過去,現在兵荒馬亂的,搬過去也好。”
曹銘有一點想不明白,當初曹操舉兵的時候,曹嵩怎么不跟著曹操,反而到別人的地盤避禍。
曹嵩道:“此去路途遙遠,頗不安全,徐州陶安東會派二百輕騎護送我們。”
曹銘問道:“父親可知,陶謙派何人護送我們。”曹銘抱有一絲僥幸,假如護送的那些人不是黃巾余黨,而是漢家軍隊,或許不會見財起意。
曹嵩眉頭微皺,思索良久道:“似乎是陶安東手下的都尉,叫張闿。”
曹銘臉色一變,顧不了那么多,直接點破,“父親可知那張闿是黃巾余黨。”
“黃巾余黨?你是從何處得知的。”曹嵩雙眼盯著曹銘,他這個兒子尚且五谷不分,又臥床半年,怎會知道陶謙的部將張闿。
曹銘心中已有腹稿,“兒第二次遇襲時,幸得一名退伍老兵相救,兒與之交談,談起徐州諸將,方知張闿乃黃巾舊將。”曹銘再次提及遇襲的事,轉移曹嵩的視聽。
曹嵩曾問過曹穎,那名黑夜刺客是誰殺死的。當時天太黑,曹穎并不看到是何人出手相救。但是檢驗刺客尸體時,曹嵩發現那根弩箭乃是漢家軍隊所用,他對曹銘的話已經信了一半。
“就算那張闿是黃巾余黨,經過陶安東的教化,想必也早已去掉兇性。”此時曹操已經成為割據一方的諸侯,收服三十萬青州兵,名震天下。連帶著曹家的地位水漲船高,所以就連陶謙這樣的世家之人,也向曹家示好。如果曹家對于陶謙的示好置若罔聞,得罪的不僅僅是徐州陶家,還有如同龐然大物的世家階級。
“父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怕那張闿會見財起意!”
“不要再說了,你先出去吧。”曹嵩轉身走進內室,留下曹銘呆立當場。
曹銘心想:不應該啊,以老爺子的精明,我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怎么還無動于衷。
做為現代人,曹銘對世家清流的理解不夠。縱觀華夏歷史,世家一直是歷史舞臺上的主角,直到朱洪武時期,大行科舉之道,世家的勢力才衰退下去。世家的影響力在漢代尤為明顯,從小的方面來說,舉孝廉便需借世家之手,大方面來說,世家可以決定朝廷政策,遇到性子軟弱的皇帝,甚至可以廢帝另立新帝。譬如說西涼士族出身的奸賊董卓,就曾廢掉少帝改立陳留王,還有四世三公袁家長子袁紹,就想讓劉虞當皇帝,這背后都是世家在操控。
站在內室,曹嵩自言道:“我何嘗不知道陶謙此舉,是為向你大哥示好,我也不想平白無故的被人當槍使,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曹嵩身為曹家家主,將曹家治理的井井有條、繁榮昌盛,曾花一億萬錢,購置太尉一職,由此可見曹家的財力雄厚,這樣的人物豈是泛泛之輩。
陶謙已經放下身段,向曹家示弱,他曹嵩必須接過去,這不僅關乎著曹家的榮譽,還關乎曹操能不能在兗州站穩腳步,要知道兗州的士族,可還未讓家族子弟到曹操手下任職,一直在觀望風向呢。
曹銘從內堂中走出來,從巧兒手中拿走衣衫、弩箭,準備回自己的住所,他本想在這老宅中住下來,以防別人再來暗殺自己。但是想起后天就要踏向萬丈深淵,他沒有心思在乎這些了。
曹銘想過脫離曹家隊伍,帶著曹穎走。但是這樣做的話,無異于從家族中叛逃,而且他心中還是不忍看著這一百號人送死。
“既然讓我重生到這個世界,為何又不給我活路!”曹銘攥緊拳頭,想要把心中的憋屈喊出來,但是他不能,因為如果被人知道他這個秘密的話,估計會被大卸八塊。
殘陽如血,投射到寂寥的大地上,漢室江山千瘡百孔,大大小小的諸侯,都在忙著擴充地盤,而對漢帝不聞不問。此時名義是天下之主的漢帝劉協,正端坐在褪色的軟墊上,雖一臉菜色,但仍不能抹掉他臉上的勃勃英氣,今年他十三歲,放到現在也就是剛上初中,但是他已經當了四年的皇帝,從九歲即位開始,他便成為西涼軍閥手中的傀儡。
劉協頗有幾分文景遺風,在涼州軍閥中幾經易手,還能保住漢室江山。如果將他放到和平年代,必定是一位中興之主。可這是亂世,皇帝與庶民沒有區別的亂世,他跟庶民一樣吃不飽飯,他之前的愿望是殺死權相董卓,現在的愿望是每天可以吃飽飯。
“大監,希望你能快點找到忠臣良將,救朕于水火。”
......
曹銘拖著狹長的身影走在街巷中,烏衣巷是瑯琊郡城有名的陋巷,這里所住之人大多數都是走夫販卒,與曹家老宅所在的六福街相比,這里要熱鬧許多。
“五公子,我家做了蛋花面,來一碗吧。”一位俏夫人倚著門框,手中端著一碗香味四飄的蛋花面。
“大娘子,不必了,我在老宅那吃過飯了。”如若是平時,曹銘還有心思跟美少婦打趣兩句,但是他現在思緒紛亂,在為后天之事謀劃。
目睹曹銘的身影走進那茅屋中,美婦人拉住左鄰右舍,開始話家常。
“你們發現沒有,五公子像換個人似的,眼神清明,沒有一絲傻相。”
“是啊,是啊,我上次問曹家大小姐,聽說五公子嘴中老是蹦出來奇怪的詞匯。”
“唉,五公子也是可憐人啊,自幼喪母,一人居住在這陋巷中,孤苦伶仃的。你們看曹家其他幾位公子,出入有車馬,家仆丫鬟環繞,綾羅綢緞。”
“誰說不是呢,唉,蕓娘可是咱們烏衣巷的第一美人,當年深得曹老爺的寵愛,可惜被那妒婦所害,導致五公子...”
“噓,這件事,可不敢亂說。”
......
曹銘正欲推開屋門,發現屋門虛掩,心中一驚,趕緊彎腰從地上撈起一根木棍,一步一步的往院子中退去。
“意識不錯,可惜身體太弱,如果我想殺你,你現在已經是一具死尸。”
“誰?出來,別鬼鬼祟祟的。”曹銘將木棍橫舉到身前,以防對方突然發難。
吱呀,木門被推開,從中走出一名老者,鶴發童顏,下巴光禿禿的沒有一根胡須。
老人身穿青色的襜褕,袖口上的補丁異常顯眼,一道狹長的刀疤,從眉宇直劈到嘴角。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