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少典部放哨的獵手就瞧見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朝他們所在的涌水之濱趕來,期間有牛羊數百頭,十多個牧人騎著巨豬,氣勢蓬勃,當首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漢子,雖然面容如晴空朗日,俊朗非凡,但卻威勢滔天,好不嚇人。他們心頭震驚,連忙去通知少典氏雄。
此時,雄正坐在涌水邊的一堆篝火旁,和羿等幾個少年獵手吃肉,四周散布著幾十堆篝火,少典部族人三五成群,各自圍成一圈,烤肉吃果。
“這個牧人不錯,很熱情。”少典氏雄用油漬麻花的手擦了擦嘴,又伸手去篝火旁擱置熟食的石板上抓肉,“這狼肉,要比羊肉好吃,你嘗嘗。”
他遞給羿一塊烤熟的狼肉,羿接過來,卻沒有放到嘴邊啃食,目光也略微帶些隱憂,“這草原上的狼不多,也沒其他大點的野獸,咱們要生活下去,不容易呀。”
“那他們是怎么生活的?”少典氏雄明知故問,拿目光瞟向羿,嘴是一時也沒閑著,又大口大口地啃肉。
“他們當然是放牧。”
“合茲部呢?他們在山林里放牧?”
“這倒不知。”
“總不會餓死的。”少典氏雄抬手拍了拍羿的后背,做安慰狀,順勢在他的麻布衣衫上擦了擦手,“從凍土荒原到陳城再到這里,都不會餓死的。”
“是呀,總好過凍土荒原了。”羿也自嘲地笑了一下,撕下一塊肉吞進嘴里。
“不,你們,將來還得回去。”少典氏雄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羿眉頭大震,正要詢問,卻見放哨的獵手跑來,“主君,有一群人騎著豬趕著牛羊往這邊來了!”
“肯定是封豨部。”羿凝重地說。
“那趕緊接接。”少典氏雄慌忙站起來,雙手順勢在兩股上一抹,用褲子擦干凈手上的油漬,“不能失了風度。”
他在陳城也帶了些日子,與各路諸侯走動一番,自然也懂得了在中土如何與人交往的禮儀。
他帶領羿等十幾個少年獵手,大步流星往北走。此時他們的營地還沒有搭建起來。
只搭帳篷不建營地,是對這片土地主人的尊敬。
他們雖然是奉神農氏之命遷徙而來,但這里的土地畢竟早已被神農氏封賞給兩大部族,他們橫楔進來,建設營地,雖然名正言順,但未免不通人情,于理不合。
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想要在這片陌生的土地順利生存繁衍下去,首先就要和原主人搞好關系。
因為,他們此時并無營地轅門,遠遠地瞧見封豨部的牧人隊伍浩浩蕩蕩趕來,離著老遠少典氏雄就雙手相拱,哈哈大笑。
對面的封豨氏隊伍里也立即傳來爽朗的笑聲,只見一頭巨豬拔足狂奔,將隊伍遠遠甩在后面,須臾已經來到近前,豬背上的漢子揪住巨豬頸后鬣毛,將豬止住,翻身躍下,顯得分外雄壯魁梧。
連少典氏雄這樣壯碩的男人,也要仰頭去看他。
然而這漢子的臉上卻絲毫沒有驕縱之氣,反而有些憨厚,更多的是豪氣,“少典氏遠道而來,我們迎接遲了,贖罪贖罪。”
“封豨氏如此熱情,令我心澎湃。”少典氏雄也客套寒暄,但話語中的豪氣,不輸封豨氏。
兩人都是雄主,此時并立于天地間原野上,便讓這周遭的氛圍都雄壯了幾分。
封豨氏聽罷哈哈大笑,伸出手拍少典氏的肩膀,“少典氏竟知我是封豨氏,真讓我心悅。不必客氣,叫我少康便是。”
“那雄就恭敬不如聰明了,少康老弟。”
“哈哈哈,雄老哥爽快。”封豨氏少康眉宇間洋溢著振奮之色,此時木人隊伍已經趕到近前,列隊整齊,讓少典氏雄也不禁微微動容,看得出這個部族,看起來好房散漫,但實際上卻是訓練有素,若是投入戰斗,便如臂指使,所向披靡,因而對封豨氏少康也刮目想看。
而這封豨氏少康到像個自來熟,瞥眼看到羿,立即瞪圓了眼睛,拍了他肩膀一下,叫道:“你這娃娃了不起,看到我竟臉不變色,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羿。”羿凝神仰望封豨氏少康,但在眾人眼中,他的氣勢彪炳,兩人宛若比肩而立,與封豨氏少康竟不遑多讓。
而其他的少年獵手們在面對少康那雄渾無比的氣勢時,都有些目光閃爍。
——可見這娃娃心性堅定,是個有出息的樣子。
封豨氏少康對羿頗為心喜,“好名字!有銳氣!”他又爽朗地笑了起來,并呼喝牧人們將牛羊趕來,“雄老哥,你們渡過青要山,想必物資折損了不少,我這里有些肉食,你們先吃,不夠便讓羿來找我取用。”
“少康老弟,你太客氣……”
“誒,兄弟倆,客套什么。”少康打斷雄的話,拉著雄的手就往涌水之濱走,“雄老哥,我老早就聞到肉香味兒了,不瞞你說,我正吃午飯,聽說你到了,扔下肉就跑來,還沒吃飽呢。”
“哈哈哈,那咱們接著吃!”
“好!修……讓他們把酒搬過來,我跟雄老哥好好喝一個。”
熱情的牧人們很快就和少典部的少年獵手們打成一片,協同驅趕牛羊,搭建獸圈,將它們安置在營帳附近,而后又殺牛宰羊,聚集到篝火邊烤肉談笑。
眼看著現場氛圍熱鬧歡暢,封豨氏少康也在推杯換盞之際豪氣縱天,但少典氏雄卻在心里不動聲色地暗驚,這封豨氏少康可謂是個長袖善舞之人,不易與,他須虛與委蛇,且看過了合茲氏之后,再做定奪。
而暢談之中,他聽聞少康起于有任部族,那是其母家,卻是女子當權的部族,因而成年之后便被驅離部族,四處游蕩,最終在這鄭之原聚攏牧民,成一方諸侯之勢,歸順與神農氏座下,因而更是對少康贊嘆有加,“老弟之功,堪比我少典祖上啊。”
“老哥,你太過獎了,我怎敢跟北伯相提并論,折煞我也,來,這杯酒我敬你。”
兩人干下一陶碗濁酒,意氣素霓生,而少典氏雄心中也暗自震動。
——按照起名的規律,他若是叫少康,祖上必然有人叫太康,也不知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位太康,若是的話,他的圖謀恐怕不小。
他心思盤旋不定,但臉色卻波瀾不驚,依舊如一位雄主一般,與封豨氏少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談笑風生。
這時,大地忽然震動起來,篝火詭秘莫測地跳躍,耳邊甚至傳來了隆隆之聲。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原野上煙塵滾滾,一頭頭壯碩的大鳥正朝這邊飛奔過來。
那些大鳥長著大鶚般的腦袋,鷹鉤狀的血紅巨喙貌似可以一口吞掉一個羊頭,脖子修長如蛇,身體無比健壯,但雙翼短小,收攏在兩側,顯然是不能飛行。
不過它們的雙腿長而粗壯,極為有利,腳趾粗壯且尖利宛若虎爪,奔跑在原野上來去如飛,數十頭一起奔騰,便使大地震動得雷鳴滾滾。
鳥背上騎著身穿羽衣獸皮的男子,每個人手中都高高揚起長鞭,不停地抽打吆喝巨鳥。
它們還沒來到近前,但一聲渾厚洪亮的嗓音,卻壓過滾滾雷音,落在眾人耳中。
“少典氏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哈哈哈,又讓少康這土鱉搶了先,啐……”
“那是合茲氏窮相,他們騎的大鳥叫欽?,以牛羊和狼為食,常騷擾我部牧民。”封豨氏少康露出不屑,顯然是苦合茲氏久已。
作為古老北伯的后裔,少典氏雄到是對欽?的傳說耳熟能詳。
這種怪鳥的來頭還要從鐘山大神燭陰說起。
燭陰大神是上古三圣皇之一伏羲圣的族裔,盤踞在極北天陰界的鐘山上。
鐘山被溟海環抱,是個奇特的所在。據說萬物凋亡后的靈魂碎片無法前往幽都,最終都會匯聚到溟海之中,而鐘山便是鎮壓溟海的天柱之山。
而比鐘山還要奇特的是,鎮守這座天柱之山的燭陰大神,每隔半年才開合一次眼睛,睜開眼睛,這天陰界便是白晝;閉上眼睛,這天陰界便墜入黑夜。
同時,他的一呼一吸也長達半年之久,吸一口氣,天陰界便是春暖花開;呼一口氣,便裹挾風雪,讓寒冬籠罩。
這樣強大的古神,是不老不死的,除非宇宙毀滅,星河崩碎,否則它始終與時間同在。
然而他的次子鼓卻不同,雖然跟他一樣生得人面龍身,但卻終有壽元。偏偏他作為時序古神的兒子,身上的血脈對時間的流逝極為敏感。
每過一天,他都感覺到時光對他的劇烈沖刷,如切如磋。對死亡的恐懼和憂慮,讓他寢食難安,漸漸陷入偏執和瘋狂。
最終他鋌而走險,與妖神欽?偷襲昆侖上,并在山陽面殺死了守護不死神藥的閃山神葆江,偷取了不死神藥。
此時惹得天地及諸神勃然大怒,將兩人誅殺于鐘山東麓的鯀崖,并將鼓的魂魄鎮壓在鐘山之下,將欽?的魂魄鎮壓在幽都。
但時年日久,兩人的軀體被溟海的靈魂碎片侵染,產生了妖化。鼓化作鵕,四處傳播旱災;而欽?則化作了這種鷹首蛇頸鴕身虎爪的怪鳥,四處吞吃野獸人類,為禍四方。
而眼前被合茲部當成坐騎的怪鳥,便都是欽?的血裔。由此可見,合茲部的戰力兇悍。而封豨部能與他們在鄭之原分庭抗禮數百年,戰力彪炳也可見一斑。
不過這種名叫欽?的鳥,也并非是什么怪獸,事實上直到上個世界,這種鳥才在地球上絕跡。科學家們給它們起了一個更加形象的名字——恐鶴。
包括駭鳥在內的恐鶴科鳥類,像鷹、像鴕鳥,更像披著羽毛、長著鷹嘴的霸王龍,但實際上與它們最為相近的卻是鶴科。
這種強大而兇悍的巨鳥,曾經遍布大陸,撲殺跑犀、野驢,甚至豺狼虎豹。后來隨著環境的變遷和人類的侵擾,恐鶴漸漸稀少起來,于上個世紀滅絕前,僅有南美洲還有零星分布。
可想而知,當看到十幾頭恐鶴挾著滾滾塵煙飛奔而來時,少典部族人的內心是多么驚憾。
但少典氏雄的一聲大笑,穩住了他們的心神。
“合茲氏遠來相見,雄不勝榮幸,敢請落座飲一碗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