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斷掉的左臂血流不止,讓雄失去了力量,相持了大約一刻鐘,他最終還是被短面巨熊甩脫,緊接著這頭巨熊用肩膀一頂,就把雄掀翻在地,用一只肥厚的前爪按住他的胸膛,卻扭頭狠狠地瞪著鴻,森然低吼到:“能聽得懂我說話,想必你就是個妖怪吧。不過妖怪我也吃了不少,也不差你這一個?!?p> 鴻瞪大眼睛吃驚地望著這頭猙獰的巨獸,覺得它似乎在笑。卻聽這頭巨熊又說道:“妖怪的味道呀,真是鮮美,還能吸取到妖力,讓我更快成道?!?p> 成道?鴻從沒聽說過這個詞,也不知道它的含義。但隱約地聽懂了一些,這頭巨熊不是一般的野獸,而且要吃掉他。
此時,巨熊對爪下的雄已經毫無興趣。它揪起雄狠狠地甩向洞壁。砰的一聲,雄撞在凍土上,又癱軟無力地墜落下來,趴在地上,身形扭曲,像一具死尸。
鴻來不及發出驚呼,就見短面巨熊已經搖晃著碩大的身影向他蹣跚走來。它的一只爪子捂著胸膛,腳步些微踉蹌,但雙眼中貪婪的光芒越加旺盛,涎水從嘴角滴答滴答流淌出來,兇殘得無以言表。
除了能聽懂鳥獸的語言,鴻沒有什么特別的。他只是一個凡人,甚至比普通人還要弱小。哦,他的手很靈巧,但此刻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制作奇妙的武器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瞪大眼睛看著巨熊一步步走近。死亡就好像一頭漆黑的大鷙張開翅膀撲面而來。
“鴻,不要怕。”這時,一個溫柔的聲音傳到鴻的耳朵里,就像一縷陽光透過濃郁的黑云灑下來。鴻的身體里被灌注了某種能量,讓他鼓起些微的勇氣,放開謝爾蓋的尸體,緩緩向后退去。
“小子,你跑不掉的?!本扌艿牡秃鹬袏A雜著幾分促狹的語氣,并用目光點了點鴻的背后,那意思仿佛是在這逼仄的洞穴中,鴻很快就會退到洞壁,無路可退。
但那從心里鼓起的一絲絲的勇氣,讓鴻擺脫了絕望的恐懼,他冷靜地用余光掃視洞穴內的一切,在心里盤算著躲避的路徑。與此同時,他看到姐姐霊正躲在一塊凸起的凍土下,陰影覆蓋了她的身體,讓她仿佛就是一片陰影,不易察覺。
緊接著,歌聲在洞穴內飄揚起來。
“陌上煙柳,墨殤青華。太一鼓架,九羽湯湯……”
依舊是聽不懂的歌詞,但伴隨著如密雨般緊湊的旋律鉆進耳朵里,竟讓鴻的身體里生出了無邊的勇力。
怎么回事?鴻還沒來得及思索,就感覺腦海里忽然炸響了一片雷電。白茫茫的光從他的體內噴射出來,奪走了他眼前的一切,讓他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就連意識也戛然而止。
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此時的鴻呆呆地站在原地,雙眼蒙上了一層白翳,就像個死人一般。甚至連巨熊也怔了一下,警惕地停下了腳步,一邊歪著頭傾聽歌聲來源,一邊審視眼前這個少年的變化。
隨著歌聲的愈加高昂和緊密,洞穴中宛似沉雷滾滾,鴻的身體也隨之不住地顫抖,白色的絨毛從他的皮膚里鉆出來,很快覆蓋全身。他的耳朵變得尖利起來,他的身體開始膨脹,他的鼻子和嘴開始向前突出。
不一會兒的工夫,一頭雪白的熊就出現在斷面巨熊面前。
“哦?還是一個同類?”斷面巨熊的臉上忽然浮現出滿意的笑容,“同類妖怪的妖力更容易消化吸收呢!”
似乎事態的進展出乎意料的良好。斷面巨熊又重新邁開步子,朝這頭白熊走來。它不再去在意歌聲的來源,更沒有看到躲在角落陰影里的霊白發飛舞,血紅的衣衫襯托著滿是皺紋蒼白的臉,以及眼角閃爍的淚光。
擁有熊之力血脈的少年,即使自身缺乏薩滿之力不能變化,但在蘊含極大力量的薩滿之力——比如以吟唱者生命為交換的祭獻之歌——的催鼓中,也能讓體內的熊之力覺醒。
鴻已經失去了意識,他體內的熊之力初次覺醒,迅速奪走了他的意識,讓野獸的兇暴之氣占據他的靈智。此時此刻的他與一頭野獸無疑,更不知道姐姐霊的聲音已經油盡燈枯,走到了盡頭。
或許今夜,整個部落都會滅絕,如果幸運的話,鴻可能成為唯一的幸存者。霊以自己的生命去賭弟弟的一個生機。這是源自本能的愛。但此刻,她心中洋溢的卻是一種揚眉吐氣的快感。她不必嫁給神農氏的那個儲君以解救部落,弟弟也不再是別人眼中的廢物。因為他的部落滅絕了,他自由了。
或許是霊的怨念夾雜在祭獻之歌中,鴻所化身的白熊充滿了兇暴之氣。片刻之后,化形成功,以肉眼即可看到,在巨大白熊的頭頂上方,氤氳著一團漆黑的霧氣。
“嚎!”不等斷面巨熊走到跟前,白熊已經發出凄厲的咆哮,四肢猛然蹬地,就如同一道閃電沖脫而出。
斷面巨熊也不甘示弱,獸吼一聲就人立起來,揮舞前爪去抓白熊。怦然巨響,一棕一白兩頭巨熊就撞在一起,巨爪翻飛,熊牙交錯,血與毛如撲簌簌的螢火四溢橫飛。
這是命運的交織,這是勇力的對決。短面熊用牙齒狠狠咬住白熊的左肩。白熊則蜷起右爪,一拳拳不停地轟擊短面熊的左胸。比羈絆更深刻的是死敵的交鋒,即便稍稍拉開一些距離,兩頭巨獸都不由自主地又沖上前去,撕咬對方的皮肉,轟擊對方的身體。它們不聽地發出嘶吼,也不斷地撞在洞壁上,發出轟轟巨響,震動得洞穴里的凍土紛紛碎裂,如雨一般訇然灑下,揚起塵土將洞穴彌漫得比夜色還濃郁。
兩頭巨獸戰得酣然,那些倒在地上的獵手,包括雄都努力地移動身體,爬到洞壁四緣的角落里,依靠凍土的掩護防止自身被殃及。但還有一些爬得慢的,被熊腳踩中一命嗚呼了。
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雄的眼中涌出了熱淚。作為一名薩滿,他知道不能通過自身的薩滿之力引發熊變的人,一旦被咒歌催鼓到極限產生變化,就再也回不來了。他的兒子,那個讓他恨鐵不成鋼的兒子,那個讓他又是怨憤又是熱愛的兒子,那個十五年來他不斷羞辱也不思進取的兒子,那個早就讓他對這個世界產生絕望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他將永遠成為一頭白熊,再也回不來了。
雄的眼睛酸痛,身體不住地顫抖,一種肝腸寸斷的感覺折磨著他,讓他老淚縱橫。
遠古的男人不懂說愛??纱藭r,雄內心里所有的愛以及生命的力量,都隨著兒子的熊變被抽空了。
天空中的星斗一一熄滅,只有長庚星伴隨著雨后露出頭的月牙,靜悄悄地掛在藏藍的天幕上。黎明來臨,萬物都陷入了最黑暗的時刻。但光明會緊隨而至,大地將重新披上金燦燦的晨曦與霞衣。可是雄知道,他的黑暗,兒子的黑暗,部落的黑暗,將再也不會迎來光明和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