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七年風云變幻，嶺南求和，柔然俯首，北遼一統，然論對后世作用最深，當數冬節群諫，自晉時，君有君威，臣有臣權，雖不乏潤臣、蠱俾之流，混淆視聽、挾天子以令諸侯；亦有雪穆、奉節之輩，矢志不渝，扶大廈于將傾，由是晉多庸君，而數百年江山保矣。

　　齊延晉制，多慷慨死國之士，及至冬節群諫，君威始踐臣權，閉目塞聽、言路不通，天下積弊至深而不自知，王朝傾覆始矣！

　　——后齊朝顏翎《萬古江河·卷二》

　　朝會上出了這檔子事，幾人晚膳也吃得食不知味，勉強撐著精神看完儺舞，動動筷子便沒了興致，衛容看得興高采烈，正要與衛昀說話，頓時不滿：“哥哥，今晚怎么了？”

　　衛昀報之以疑惑眼神，她還欲追問，教周慎之瞪了一眼，只得老老實實踐行“食不言，寢不語”的古訓。

　　孰料鄧氏一摔筷子：“你瞪她做什么？這話我也想說，老婆子我是否欠了你們父子的，這樣大的日子里同我用晚膳都這樣不情不愿，可是我求你們來的？”

　　“祖母……”

　　“說的就是你，既不愿在這，滾回你的衛將軍府去?！?p>　　鄧氏平日最好說話不過，更對衛昀寵愛的緊，是以她一動怒，眾人無不噤若寒蟬，眼睜睜看她拂袖而去。

　　周慎之欲謝罪也被衛珺攔住了：“妹妹不必如此，母親這番話我想說久矣，我們去我那里說話，留他們在這坐著去！”話畢一手牽著衛容，一手牽著周四娘隨她走了。

　　衛昀與衛昱洵一齊朝衛廣陵看去，后者無奈道：“昱洵，你去周府走一趟，無論結果如何，總要說服周扈，不能讓他如此意氣用事。昱軒，你去你祖母那里，哄她消消氣?！?p>　　“父親你去哪里？”

　　衛廣陵施施然起身，丟給他們一個背影：“自然去你母親那里請罪?！?p>　　他說得何其輕巧，衛昀手足無措陪鄧氏坐了半晚才回來，賭咒發誓早晚請安才哄得鄧氏重又眉開眼笑，回來時正與水水說笑，冷不防撞見衛昱洵沉著臉過來：“哥哥，怎么樣，你說的話周大哥該能聽進去許多吧？”

　　水水對他盈盈下拜，而后告退，衛昱洵這才開口：“聽不聽進去我不知，只是阿扈這回真該生我的氣了?！?p>　　衛昀只得安慰他：“周大哥哪是那么不講理的人……”

　　“去傳令的小黃門已杖殺，晉王與麗水公主均被禁足，嫆華娘娘也遭到訓斥。天子一怒，伏尸百萬啊……”

　　“為何不同北遼開戰？我大齊百萬大軍，萬俟安德亦于刀下伏誅，萬俟淏疲蔽之師，豈足懼之？”

　　“你若能說動陛下便去說，朝我發什么脾氣？”

　　衛昀頓時氣餒：“或許陛下只是對那擅自傳令的小黃門不滿，明日朝會我們同父親一道主戰，又有冀州侯陳明利害，陛下會回心轉意的，不然，該教人寒心了。”

　　“你以為陛下今日此舉，多少人不會寒心？”衛昱洵哂笑一聲，瞥了眼已候在門前的千承，“你這個將兵長史比起蕭大哥到底差遠了，起碼跟令兄學學?！?p>　　“蕭長史教了許多，是我太笨，沒學到他的本事?！?p>　　“怎么不見齊御風和離秋，只有你跟著你們將軍？”

　　衛昀擺擺手：“都教我打發去戚小將軍那去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整日前呼后擁的未免太過張揚?！?p>　　“你還知道張揚？”

　　“哥哥！”

　　衛昀神色一肅：“明日我會再去求舅舅，無論如何，總該一試?！?p>　　衛小公子說到做到，次日朝會果然再度請戰，不知是否他連夜安排下去，戚子方，劉姮，洛城與他親近的世族公子在殿內殿外呼啦啦跪了一片，更有許多有血氣的郎官一同請命，放眼望去，前殿外竟只有十余人站著。

　　“臣愿率軍死戰，擒敵寇于大漠，永絕邊患。”

　　大齊立國來，除永定年間百余臣子聯名上書“重審柳將軍舊案”，還從未有過這樣聲勢浩大的請命，晉云看了自家父親一眼，咬咬牙也跪下去，光殿內便有近十位將軍求戰。

　　“衛昱洵，衛昱軒，晉云……”衛凜喃喃自語，目光從他們幾人身上一一掃過，“原是為求戰，眾卿鬧得這樣沸沸揚揚，朕還以為我大齊也有人效仿萬俟成律。”

　　“臣不敢?！毙l昀咬牙：“大齊祖訓，不割地、不和親、不納貢。萬俟淏小國之君，不足為懼，倘陛下今日縱容，明日勢必有第二個、第三個萬俟淏站出來，我大齊豈有寧日？”

　　站出來的仍是夏昶：“承威之戰迄今不足三年，邑城城頭上血都還在，衛將軍以為這一戰又要打多久？又要死多少人，又要耗費多少民脂民膏？”

　　說到此處他不禁淚下：“宛蓉城內盡歌舞，云朔城外遍荒骨，諸位大人長居洛城，可曾聽過邊城百姓歌聲？這樣的話，非獨隴定一線才有，凌城、蓉城、天水，哪里不是？”

　　論對戰亂感觸之深，無人深過衛昀，或許想到故人，他一時接不上話來，衛昱洵與周扈對個眼神，百密一疏。

　　散朝后，衛昀一言不發往外走，旁人叫也不回頭，最后教衛昱洵攔下：“走，回家去?！?p>　　“我盡力了。”

　　“我知道?！?p>　　“只是沒想到君侯竟會臨陣倒戈，誠然戰事一起，至少三年的賦稅都化為烏有，然天下無求來的安穩，足歷大漠、深踐王庭，為唯一手段。兄長你看著，今日和親，不出三年，嶺南亂勢再起！”

　　衛昱洵耐著性子聽他說完：“我還是那句話，你若能說動陛下便去說，說不動陛下，說動誰都是無用。”

　　“昱洵說的是?！敝莒鑿暮竺孀哌^來，一把攬住他肩頭，眼眶腫得厲害，深吸口氣：“賢弟情義我心領了，公主和親，說到底不是我周家家事，往后便不要再參與了?！?p>　　“周大哥。”

　　“公主鸞駕端月十日出城，由我率軍護送，這幾日都要在南軍大營，舍弟那邊便有賴你照看了?！?p>　　“好?！?p>　　“還有晉王，也托付給你了?！?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