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昀醒來時已是黃昏時分,他頭頂不再是漆黑的木板,借著燈光能看見茅草屋頂,衛昱洵拽著他手腕伏在床側睡著,他想將手抽出來卻不慎將便宜哥哥帶醒。
衛昱洵輕車熟路按住他寸口脈,衛昀看得好笑,嘶啞著笑出來:“哥哥什么時候學的醫術,看我病得如何?”
“病得不輕!”衛昱洵默了片刻后起身給他倒水,“你現在水營,大約申時了,今早謝將軍來看過一回,你那時還沒醒,過兩日該好好謝過他,水營上下為著你的事都不得安生。”
“聽說哥哥在定州城外與北遼東大營開戰,想必又立功了?!?p> “運氣好罷了……你總該也與我說說如何被俘的”
元和十七年十月十二日,馮朗所部萬余騎兵趕到宛州。
連日細雨已將衛昀留下痕跡抹去許多,加之這位師弟對嶺南地勢實在熟悉,馮朗自知追不上他,索性率騎兵直撲宛州,總之衛昀想回西海水營,宛州是必經之路——無論走最近的瀾谷還是繞路走秣山。
“你帶五千人去瀾谷,我帶兵去秣山?!瘪T朗命道。
他所率士卒均是從羅湖一帶調來的,莒清琿因故留在羅湖,特意遣從弟莒穩助陣,馮朗自然也樂得提攜,在他領命時囑咐道:“再說一遍,我不在時,任何人等不得貿然出陣,不則,軍法處置!”
齊貴與長風也帶了各自手下斥候到前面刺探,衛昀下令在秣山五十里外扎營,只待天黑后便以最快之速度一路沖至宛州營,只要搶到船便能到水營。
“衛崇志知道蓉城營士卒還在嶺南,宛州必然有他留下的船只,從北門走水路至水營至多半日,近日多雨,嶺南火箭也是無用?!?p> “我賭嶺南兵在瀾谷等我,不過還是要你們去前面查看一番,無論能否靠近,天黑前都要回來?!毙l昀拍拍他們兩人肩膀,“別出事,我這邊實在無人可用了?!?p> 長風已回來,瀾谷內并未發現異常,齊貴卻讓他等到戌時初都未回來,周廷已催過一遍:“將軍,機不可失,嶺南若更改部署便晚了。”
“再等等!”
“將軍!”
衛昀朝東北深深望了一眼,收起那張輿圖:“是我算錯了,整軍,走瀾谷?!?p> 丑時半,莒穩在睡夢里被親兵叫醒:“將軍,齊兵來了。”他伏在灌從間朝下看去,飄著雨的夜里伸手不見五指,看了半天也看不到半個人影,隔著箭囊聽了一會兒才從嘈雜雨聲里聽見馬蹄聲。
部將在一邊問:“殿下此前有令,須等他到后再做決斷,齊兵狡詐,或許是疑兵之計也未可知。”
“為讓衛昱軒逃命,韓將軍真是不遺余力?!避旆€冷冷看他一眼,“等殿下趕到時只怕齊兵的船都漂到西海了,放走齊國國族,韓將軍以為只憑我一人項上人頭能擔得起!”
他站起身來猛一揮手:“殺!教他們齊人見識見識我們如何打仗!”
長風猛一勒馬,衛昀走在他身側,自然也聽見山上不尋常的動靜:“長風,你今日回報時說,嶺南這次調的兵是哪里的?”
“羅湖莒氏!盾牌是羅湖莒氏的平盾。”
羅湖莒氏,莒氏草軍!
近處灌叢里已有箭矢落下,嶺南兵一個個坐在盾牌上自山腰滑草而下,沾了水的草濕滑無比,頃刻間便殺至山腳,最前面的弓兵們已從身后弓囊里取出弓來,箭也上弦,不待莒穩下令便齊射過去,齊兵紛紛舉起盾牌抵擋,趁嶺南兵還未殺到近前朝前沖去。
“離秋!離秋!”衛昀吼道,“旗在哪?將我的旗升起來!”吼聲引得嶺南弓兵大半都瞄了這里,周邊士卒慌忙靠攏過來,用盾牌護住他。
離秋費力從中軍擠到他眼前,長矛上挑著那面縫補過的血色“殺”字大旗,周廷也過來了:“將軍?”
“給我留二百人,你帶他們殺出去!”
“哥哥!”
“我留下才能周全,走!”
周廷深深看他一眼,與長風一道率軍往前沖去,離秋緊隨其后,衛昀帶著后軍二百余士卒聚在一處,暫時擋住嶺南箭雨攻勢,長矛上挑著的“殺”字大旗不知何時落到地上,衛昀再挑起來,喝到:“大齊殺將軍在此、孰敢與我一戰!”
“不必追了?!?p> 莒穩命親兵到前面傳令:“有衛昱軒一個足矣,再追上去也無有功勞,平添傷亡罷了。”
又射過幾輪箭后嶺南兵便沖了過去,比起未見過幾回血的莒氏草軍,衛昀手下堪稱身經百戰,頃刻間斬敵過當,許多嶺南士卒撲上去連齊兵盔甲都未摸到便被戰馬踩在腳下,衛小公子畢竟跟過匡玟作戰,知道怎么將二百輕騎勇打出兩千重騎的氣勢來。
莒穩站在高處看了兩眼:“放箭?!?p> “韓將軍的人還在下面,正與齊兵纏斗,這時放箭只怕誤傷?!?p> “放箭!”
弓兵們排成三列輪班放箭,幾輪箭雨過后站著的人少了大半,戰馬都倒了下去,騎兵們紛紛下馬步戰,衛昀手臂也中了一箭,好在他盔甲厚實,身上僅這一道傷口,嘶聲吼道:“大齊殺將軍在此!”
戰刀狠狠刺入前面嶺南兵胸口,再抽出來,帶起一片血珠:“孰敢與我一戰!”
黑暗里幾乎全部嶺南弓兵都瞄向他,齊兵也紛紛拾起盾牌,奮力殺到他身前,將他護在盾牌之間。
莒穩對親衛命道:“傳令下去,要活的?!?p> 箭雨應聲而至,大多被外面那層盾牌擋住,少數幾支也被士卒們擋住,未落到衛昀身上,莒穩下令后弓兵們便撤了下去,手持砍刀的士卒們重又沖了上來,衛昀推開擋在面前的齊兵,一刀斬落嶺南兵的頭顱:“殺!”
“殺!”
殘存的十余齊兵嘶聲吼道,舉起戰刀沖向離自己最近的嶺南兵,衛昀也不例外,揮手間又斬落兩個嶺南兵頭顱,一道身影猛撞到他背后,他轉過身去才看見是個胸口中了一刀的齊兵。
戰刀斜斬將對面嶺南兵胸口劈開長長一道口子,衛昀喘息著撲向下一個嶺南兵,聽見有人生硬的用洛城話說:“跟著將軍,真……痛快!”
幾個嶺南兵舉著盾沖過來,他躲閃不及之下被一面盾牌重重砸到胸口,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