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夜,王抵龍城,召漠南諸長會于此,宴畢,王曰:“王叔作亂,致我將士慘死隴右,吾欲起兵討之,汝從我從賊?”諸長莫能以應。
從者萬俟車犁怒而詈之:“昔伐定州、龍山,漠南十一部皆受王蔭庇,今王庭遭逆賊屠戮,安能作壁上觀!”遂以諸部長相挾,扼守軍帳。
及至三十日夜,王再會諸長:“元日集會,汝往王庭,必延誤,誤之則殺。況賊鷹犬無數,知吾到此,必怒及漠南諸部,汝不從我,今死右賢王,明日死誰乎?”
諸部長乃跪而叩首:“唯王命是從。”
——《大遼武衛紀》
天威元年元日,本該到達王庭宣誓效忠的漠南十一部族長全未出席,萬俟成律微微抬手壓下下面低低的議論聲:“不必再等了,恐怕他們早已在別的帳篷里、親吻別人的鞋子了?!?p> 坐在他身側的大閼氏渾身一僵,匈人妻子向來如皇位一般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她是已故萬俟合德的妻子,作為戰利品坐在新帝身側的。
萬俟成律拿走她手中的酒杯,不可謂不溫柔的面對群臣:“大閼氏的杯子有些舊了,誰能為朕制一只新的來?”
有坐在下首的將軍答曰:“或許閼氏太過思念兒子所致,既然陛下有命,臣愿意率本族驍勇男兒三萬代陛下討伐漠南,想必閼氏見到自己兒子亦會十分欣喜?!?p> 萬俟成律討伐大軍還未到,萬俟淏已用雷霆手段收服漠南十一部,匯集近十萬大軍,沿萬俟安德曾走過的路潛入留善大漠,僅用二十七日便行至東圣山下,收復山下兩部族,并在山下設伏,三萬大軍多半葬身于此,另一半也該換了門庭,跟在萬俟淏身后舉起討逆大旗。
然萬俟淏畢竟處在弱勢,匈人素來不重禮法,他父親亦是殺了兄長繼位,雖則討逆之號喊得響亮,實際呼應著寥寥,多半都是武力相脅而臣服。
元和十六年后三月末,北遼內戰已全面爆發開來,上至繼位的新帝,下至不滿十五歲的孩童,凡能騎馬的男子均被征召入各自部族軍隊里去,穿著各式盔甲的騎兵們紛紛奔赴戰場。
衛昀看到戰報時也不得不感嘆父親果然好計策,按這樣打下去,沒有個三五年且停不了,大齊若有心插手,只怕往后幾十年都難再有戰事,也可趁此時機將嶺南一事盡快解決,到時無論置郡縣抑或分封皇室宗親、有功將領,百年內都難再有動亂。
實際結果則比衛昀想得還要好些,四月過了不足一半定州便接到北遼密信,烏風連夜率二百烏衣衛趕往洛城,一路晝夜不停,終于在接到信后的第五日見到衛凜。
皇帝敬問常勝天子陛下,前誠皇帝與陛下會盟關口,先皇踐祚后兢兢業業無不以齊國事當先,奈何奸佞在側,擾亂視聽,致與陛下再生齟齬,朕自繼位來常憶及陛下教誨,愿寢兵休士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以應古始,使少者得其成長,老者得安其處,世世平樂。(1)
“奈何奸佞在側,擾亂視聽……”衛凜讀到這句幾乎笑出聲來,“萬俟安德在天有靈倘聽到這句話也該氣醒過來……常憶及陛下教誨……看看,朕都不知道朕何時教出這樣一個好學生來?!?p> 幾位重臣都忍不住笑了,衛凜問道:“萬俟淏這封信,諸愛卿以為如何?”
“匈人與我大齊交戰百年間未有皇帝親自求和者,且萬俟成律屢征月氏幾國,已有積怨,倘因勢利導,其麾下大軍必土崩瓦解。”
劉護率先開口,實際早在他率軍追入留善大漠時便已算到此步,中間雖因邑城一事有所偏悖,結果都是一樣的,萬俟淏出逃是必然的,北遼內戰也是必然。
晉則因統帥南軍,與萬俟淏多有接觸,也是群臣中頭一個不贊同的:“正因其主動求和,才說明心思狠辣,連死國的親叔叔都歸為佞臣,可見其陰毒,今日既能稱臣,明日未必不會刀兵相見。且壬城王尚在萬俟成律手中,若我等與萬俟淏往來過密,恐遭不幸。”
“壬城王……”衛凜默了半晌,諸王中唯壬城王與他最為親厚,雖非一母同胞,其情亦不弱于此,當初送他去北遼已經十分不忍,今日……
烏風站在下面低聲道:“陛下,萬俟淏使者說,壬城王已在叛亂中被誤殺?!?p> “陛下!”劉護再進一步,“匈人背信棄義便該重兵討伐,不伐之無以揚我國威!”
衛凜看著下面再度爭執起來的朝臣,目光落到衛廣陵身上:“今日之事大將軍作何感想?”
“臣少時常與臣弟廣漠爭斗,臣弟尚武,雖年幼卻與臣武功不相上下,臣父每過此,見臣強則斥臣為兄不友,見臣弟強則責臣弟不恭。”
衛廣陵道:“臣以為,今北遼之事,不過如此?!?p> 于是是否援助萬俟淏便在衛廣陵一席話中拍案決定,衛凜當即下令征調谷米三萬石至定州交付萬俟淏使者那里,同時遺書信一封:“陛下善戰,麾下控弦之士十萬,齊不敢干涉大國平叛,陛下沖殺在前,朕自當在后搖旗吶喊?!?p> 當月衛凜便調集大軍增援隴定一線,連凌城、天水也下令嚴密布防:萬俟淏與大齊有盟約在前,自然可過來避難,他后面跟的北遼大軍可沒有,膽敢過界一步,視同來犯,格殺勿論!
于是在衛凜與萬俟勃勃兩方逼迫之下,萬俟淏被迫舉起討逆大旗,將北遼內戰進行到底。
注:(1)【愿寢兵休士養馬……世世平樂】摘自班固《漢書·匈奴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