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昀中箭墜馬一事傳來時衛珺正與鄧氏、信陽長公主在一處賞花,蔣戰話還未說完衛珺便沖出去了,信陽長公主見鄧氏心神不寧的樣子也帶著陶懿告退。
陶懿忍不住道:“衛表兄這是怎么了,又是風寒又是中箭的,聽聞在隴右時也傷到過,可見母親那只玉鎖是無用的。”
“你這孩子,倒為了外人埋怨起我來。”
“母親!”
信仰長公主正色道:“你以為母親與你玩笑?你姨母已經與我說過一次,昱軒如今年紀輕輕便已是驍騎將軍,又有兄弟扶持,日后雖不能襲王位,封侯是免不了的,你與他都好歌賦,又能說到一處去,且有你姨母給你撐腰,日后必不會委屈你。”
“孩兒還未行笈禮,母親何以如此匆匆定下婚事?還是以后再說。”
正是休沐的日子,衛凜難得有興致將幾位重臣都請進宮來賞花,宮里桂花全都開了,一眾已過不惑之年的文臣武將興之所至便在桂樹下起舞,衛凜親自擊筑,隔著很遠便能聽見筑聲悲亢激越,仿佛擊筑的不過一少年。
有宮女從遠處急匆匆過來,在溫常旁邊耳語幾句,溫常神色微變,低聲道:“陛下,長陽長公主帶著兩位小公子到了……”
衛凜揮揮手:“又不是朝會,既然姐姐來了,那便快請進來。”
眾人都靜了下來,溫常咬咬牙:“質子萬俟淏出逃,衛小公子帶人去追,受了箭傷。”
“傷得如何?”衛廣陵疾聲問道。
“似乎并不嚴重,侍醫們已經過去了。”
衛廣陵如夢初醒:“陛下,恕臣失禮。”
“無妨,令郎是有功之人,你快去看看。”
衛廣陵一走,余下幾人也紛紛告退,不多時便走得干干凈凈,衛凜嘆息:“好容易將他們都請過來,一個個走得倒快。”
比起墜馬,衛昀肩上箭傷要更為嚴重,北遼破甲箭是連尋常盔甲也能穿透的,他未著盔甲,是以左肩被整個射穿,拔箭時便已痛得昏了過去,又在給他上藥時痛醒,十月里出了一身的汗,臉色慘白。
衛昱洵與幾個侍從在里邊按著他,低聲安撫道:“疼過去便好了,不要緊的,不要緊的。”
侍醫一出來便被圍住了,低聲道:“箭已經取下了,只是小公子此前有過肩傷,這次又中箭,傷情更重,已經傷到筋骨,恐怕……”
“恐怕什么?”
侍醫跪在地上忐忑道:“長公主恕罪,微臣已經竭盡所能,但小公子是傷在骨骼,針石無用,即使保住這只手臂也不過充個樣子。”
“放肆!這種話也是醫者該說的?”
后面宮女侍從全都跪在地上,噤若寒蟬。
衛珺看了他們一眼:“不過是傷了筋骨,有什么醫不好的,本宮今日將話放在這里,若是醫不好小公子,你們通通問斬!”
衛凜趕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勸道:“姐姐消消氣,你將他們全都斬了誰來守著昱軒,且饒他們一命,讓他們在這將功折罪也好。”
于是衛昀便被就近安置到了桂宮里,徐廣志也從未央宮調到這來看顧他,雖說日日有成群侍醫、宮女圍著他,到底在宮里,劉姮與周廷都被攔在外面,他只得整日與衛昱洵對坐相看無語。
“哥哥,你看的什么書?”
“《定州城志》。”
“真無趣。”衛昀轉過頭去懶得看他。
過一會兒又轉過頭來:“哥哥,你給我讀讀好不好?”
“這書無趣得很,恐污了小公子尊耳。”
“哥哥……”
“你若覺得無趣便睡一會兒,養養神。”
“痛……痛得我實在睡不著。”
衛昱洵嘆口氣:“你要聽哪一段?”
一月后衛昀終于被獲準下地走動,只是他手臂還不能動,教徐廣志用布帶綁到胸前,單從后面看確實與石沖有幾分相似,幸而這不是在隴右,也沒那么多好事的士卒叫他“小平陵君”。
多虧衛昱洵功勞,他從桂宮里出來時已將整本《定州城志》全背下來,直到后來每每提起定州也能想起書里大段話來,雖從未去過,卻比定州出身的將軍們知道的還多。
出宮當日周扈幾人都過來看他,知道他不愛喝藥,多半都拿了甘蜜丸或者別的蜜煎,大包小包擺了一地,徐廣志看見后全給收走了:“良藥苦口利于病,這些蜜煎還是我替小公子收著。”
衛昀欲哭無淚。
衛廣陵是最后過來的,一月間他也去過桂宮數次,奈何每回衛昀都沒給他好臉色看,礙于宮中人多眼雜兼之北遼一事還未完全安頓,遂沒有找他細細詢問,衛昀一回來他便連夜過去了。
“我進來了。”
衛昀原本支著身子看書,聽到這話連忙將書往被子下面胡亂一塞,躺下去裝睡。
衛廣陵進來后借著燈光看了他一會:“別裝了。”
“父親……”
“傷好得如何?”
“勞父親掛念,徐先生說已經可以下地走動,只是不可用力,夜色已深,父親快些歇息吧。”
“你這幾日總不見我,可是父親做錯了什么?”
衛廣陵斟酌著開口:“在隴右時軍務龐雜,許多事都下放給寒衣與匡炆去做,我素來少到沈不全那里走動,他與寧朔將軍生死之交,因此并未懷疑衛殺身份……也未認出你來。”
“不是為這個!”衛昀握著袖中匕首,咬咬牙:“父親緣何要放萬俟淏走?”
“留在這里的用處遠不及他在北遼的用處大。”
“難不成這個萬俟淏是假的?”
衛廣陵哭笑不得:“我去哪里再找一個北遼太子過來?你看著,要不要了三月北遼便要亂了。”
他摸摸衛昀散落的頭發:“以后有什么話直接來問我,對父親難不成還要藏著掖著?”
“是。”
衛廣陵從懷里摸出一只酒囊來:“陛下御賜的九醞酒,你可要嘗嘗,放心,我不告訴你母親。”
“要喝!”
那日衛廣陵與他一直聊到深夜,兩人將酒囊里的九醞酒喝得一滴不剩,衛昀到最后已然全醉了,非要衛廣陵將他扛到肩上騎著。
次日一早大將軍便將府醫叫了過來:“你來看看,本將昨日去北軍大營,似乎傷到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