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口氣不容置疑，李長青思考片刻后微微頷首。
“兩倍市價，就此說定。只是，你能收的下嗎？”李長青表現出了懷疑，此人其貌不揚，身上穿著的也不過尋常衣衫，怎么有如此大的口氣。
那人笑著伸出右手說道：“鄙人張曉，在北海港要養兩千人吃飯。”
李長青和張曉握手，張曉寬大的手掌格外溫暖。
“你這次帶來了多少鹽？”
張曉笑著說道：“我稍后派人上船清點，今夜可以卸貨？”
“三百斤，今夜我會讓人在船首點三盞紅燈籠。”
李長青答道，他感到張曉并不十分在意這些鹽貨，反而對他這個人好像更感興趣。
該不會是個？
“樹生兄弟需要什么？銀兩銅錢還是折算成其他物資？”張曉搓著手，為兩人各倒了一杯茶。
李長青謝過，端起來輕輕接觸唇邊，喉頭發出吞咽的聲音，實際并沒有飲下。
“燙。”張曉的笑容春風滿面，刻意的儒雅卻叫李長青感到不適。
“我要一半制錢和一半工具結算，農鋤礦鎬鐵鏟漁槍都可以。”李長青補充道：“新的。”
“直接要武器也是可以的。”
張曉盯著李長青半響，眨巴眼睛說道：“在北海港，沒有官府，三百斤這種品質的海鹽，可以換十套小隊長的制式裝備，或者五十把武器。”
“張大哥誤會了，我們不缺武器裝備。”李長青笑道：“只是想要些工具以備航行所需。”
“原來如此。”
張曉點頭說道：“那好，樹生兄弟遠航來此且先回去休息，今晚會有人找你聯系。”
李長青道：“好。”
“送樹生兄弟出去。”
李長青被帶他來的那名精瘦漢子禮送回船，張曉站在窗前看著樓下李長青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剛才不著痕跡的試探了李長青的武藝，雖不差，可也只是尋常軍伍老兵的水平罷了。
先前那名豐韻女郎去而復返，她摟住張曉的腰輕聲問道：“這位老板面生的緊，是干什么的？”
“是北方來的人。”
張曉的臉上全然沒有他見外人時對事事都無精打采的樣子，這個生在船上長在海邊的梟雄對女郎說道：“郡城那邊，是不是也有北方來客？”
女郎點頭道：“衛公，兩日前剛到郡城。”
張曉了然，他瞇起眼睛說道：“此人武藝尚可，應是家丁親衛出身。他說話不急不緩，進來先看窗外，很小心，是有跑商經歷的人。他能被派來打先哨，想必也是他主人的親信。”
見女郎聽得認真，張曉繼續說道：“他說他是北方來的，手指間有久握韁繩形成的老繭，腿也有些羅圈，此話不假。他說話的口音雖然掩飾過，但我覺得像是靠近燕地那邊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沒有一般商人畏縮的樣子，由此可以看出他主人家的地位在北方不低，甚至這一船鹽貨對他們根本不重要。”
張曉感受到女郎貼了上來，他又道：“剛才他問我要工具，可能是在試探我的能力，今晚我會多備一些東西，讓他背后的主人知道我。”
女郎輕輕點頭，輕語道：“你說，他是衛公的人？”
張曉不敢斷言，他從女郎的環抱中抽身而出，將放涼的茶水端起一飲而盡，說道：“樹生，這應該是假名，不過還是去查查衛公身邊有沒有跟這個名字有關的人。”
女郎的手輕撫過張曉的后背，笑道：“張大爺這是在命令我？”
“我怎么敢。”張曉握住女郎的手，滑嫩的有些不堪一握。
“衛公只是過客，他是去王京朝見大王的，不會在此地待太久，我也沒收到什么風聲說衛公要插手鏡城。只是鹽業這東西很多年沒有人碰過了，還是小心為上。”
張曉瞟了一眼這個在外人面前對他無比恭順，就像是貼身女仆一樣的風韻少婦，她這張勾人勾魂的外表下可是藏著一顆比海賊還毒蛇蝎之心吶。
這是上面大人物派來監視張曉的人，她從未隱瞞自己的來意，張曉也知道自己必須妥協，這個女郎幾乎知道他身邊的所有機密事情，好在她從來不反客為主，沒讓張曉深切感受到她的威脅。
北海港，從來就不是什么風平浪靜的地方。
感受到有人在注視他，李長青在走回帆船的路上扭頭朝二層小樓看了一眼，褐色琉璃后面看不清楚是否有人。
小雨飄大了，隨從趕忙支起油傘，李長青擺手不要，他戴上一頂漁民常用的斗笠，任由半邊身子被雨水飄濕。
“到了。”
天色陰沉，老式帆船沉下船錨，海浪拍擊著船邊，順著一把可收縮的木梯，他們可以從岸邊進入船的底倉。
“老板貴姓？”精瘦漢子問道。
“叫我樹生就行了。”李長青微笑著說道。
“樹生大哥的船以后要采買任何補給，找我就可以。北海港的東西都是統一價格，而我手下的力夫能免費搬貨上船。”精瘦漢子自我介紹道：“我叫水生。”
李長青聞言朝精瘦漢子看去，他的樣貌看上去非常年輕，至多十來歲，但是這又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常年受海風刮面，催人老。
“好，辛苦水生兄弟。”
告別精瘦漢子，李長青和隨從踩著木梯登船，去換已經半濕的衣衫。
后來李長青才知道張曉那日所言非虛。北海港搬貨的力夫、沿街鋪面里干活的伙計、駕馬車去往郡城的車夫、跑船遠航的水手和北海港里那些見不得光，專為在海上跑船人服務的地下產業的人，他們和她們盡數靠著張曉養活。
遠不止兩千人。
入夜，一隊人打著兩支火把靠近老式帆船，在岸上守夜的水手警覺的站起。
“他們是來搬貨的。”水生舉著火把說道。
核對身份后，水生跟著一名身材修長的中年男子登上船，李長青已經恭候多時了。
“海鹽一斤在北海港值兩百五十錢，兩倍乘以三百斤算作十五萬錢，這里有八萬錢，另外一半換成各類工具一百一十五把，請老板驗收。”查驗過這些海鹽的成色和品質，這名身材修長的中年男子報價道。
見李長青面有疑惑，中年男子補充道：“多出來的萬錢是張爺的見面禮。”
萬錢的見面禮！
李長青在心里道了一聲張曉真是闊綽，這在北地都能買幾頭耕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