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嶺人杰地靈，十里一村，百里一城，其中猶以太守府所在的宣城最為富庶。
梁雁是在傍晚時分回到太守府的，回時她神色已看不出半點異樣，依然是那個沒心沒肺又口無遮攔的宣戎將軍。
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心事，只是他們不敢問。
這天晚上張太守在府邸設宴，宴請二位將軍，聞人異座列主位，梁雁與太守次之。東嶺境內五品以上官職的官員悉數到場，擁擁鬧鬧擠了滿座。
聞人異堅持吃飯不說話，吃得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但凡他落筷過的盤子，兩分鐘之內除梁雁以外無人敢下口。
“聞人異，你排場怎么這么大？”
梁雁嚼著一口肉笑他，聞人異會意，氣定神閑收回筷子道：“餐桌上不必拘于禮節，各位一視同仁便可。”
太守連忙帶頭稱是，又向梁雁陪笑道：“宣戎將軍果然不拘小節，是下官疏忽，有勞將軍提醒。”
“不用客氣，這樣吃飯太憋屈了，我也受不了。畢竟在座各位除了我，沒人敢招惹這頭大尾巴狼，就只好我說咯。”
膽敢公然稱呼朝廷秉政將軍為“大尾巴狼”，而是還是在本人面前，屬實不給聞人異面子。
太守又是一個職業性哆嗦。
“食不言寢不語，吃你的飯吧。”
“說你不對嗎？”梁雁不滿地敲碗。
聞人異干脆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嘬了小口，調笑道：“怎么，這就要管上我了？”
“論年齡我是長輩，今天還就管你了！”
“論為官，我可是前輩——”他也不甘示弱。
他們這一來一回，把滿座官員看得愣了，半天回不過神來。
還是張太守見過世面，趕緊順勢嘮起家常來：“兩位將軍初次共事，卻感情深重如十年摯友。下官只聽聞異將軍少年成名未有婚配，不知雁將軍入朝為官之前可有婚約？”
此話一出，好巧不巧點燃了聞人異的火。
可張太守并沒有惹上事的覺悟，仍自顧自道：“雁將軍傾城之姿，異將軍一表人才，下官甚是好奇——王上冊封雁將軍時，可曾提過給二位將軍賜婚？”
張太守一片好意，不想宴席上氣氛太過壓抑。
可當他再看向聞人異時，他極其云淡風輕的瞟了太守一眼，這一眼卻比百纏一劍還要嚇人。
“有啊。”梁雁托著下巴笑答道：“王上還真把我賜婚給聞人異過，不過讓我拒絕了。”
太守欲哭無淚，心說這宣戎將軍怎么凈說些他接不上的話。
“這……是為何？”
“因為他年紀小啊，姐弟戀婚后很容易出感情問題的！”梁雁十分認真的說道。
聞人異卻是冷笑：“謊話真是張口就來，這就把罪責都推上我身了？”
“難不成你想我說實話？”梁雁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我女孩子臉皮薄，讓你背個鍋又能怎樣？”
太守差點老淚縱橫。
他算是看出來聞人異又多不耐這個話題，只想狠狠抽自己的嘴，好死不死提這么件破事。
“敢問兩位將軍，今日青丘之行如何？可有收獲？”座中有人開口解圍。
“收獲么……我被狐貍非禮了算不算？”
“不知廉恥。”聞人異笑罵她，其實自己早已習慣了她滿嘴跑火車：“這話也是能說得出口的？”
“真話不讓我說，假話也不讓我說，您怎么這么多事呢？”
眼看宴席成了他們兩人的相聲會，顧于禮數，梁雁一個眼神暗示，聞人異再次會意，回那位提問的下屬道：“青丘地勢復雜，我們沒有找到狐族聚居地，所以今日……并無收獲。”
旁座上埋頭吃飯的五方聞言，驚得睜大了眼。那狐族不犯盟約如今正被他在懷里捂得發熱，可聞人異卻說謊稱并無收獲。
異將軍，終究還是近墨者黑了。
“真是可惜。”提問那人道，進而又說：“其實狐妖一族在青丘盤踞的千百年里，從未犯過大事，青丘反而因此太平，害人妖物不敢輕舉妄動。”
“也難怪這里這么多人供著狐仙。”梁雁點頭：“朝廷管不住惡妖為禍，那就讓狐族來管。”
這話雖然大不敬，卻也是真心話。
“那將軍明日還要去尋狐族所在？可需要下官安排，派人助將軍一臂之力？”
“不用麻煩，這件事不急。”
五方喀嚓一聲嚼碎了嘴里花椒，登時被麻得舌尖打顫，狂飲三大碗茶水。
太反常了，他心說。異將軍向來勞模作風，何時拖沓過一次任務？
這邊聞人異已經進餐完畢，優雅地將筷子放回筷枕上，眾人于是也不管桌上半數菜品未動，隨著他放下筷子。
整桌只剩下梁雁還沒眼色地吃著。
“我二人既然千里迢迢來東嶺一趟，正好想巡視宣城當地民情，順便查訪張太守這幾年的政績，日后回國都，也好向王上回稟。”聞人異道。
張太守從未像現在這樣痛恨過自己當了太守，操碎了心還要招待這兩個說話虛虛實實的神仙。
“是……是，下官明日就打點！”
聞人異滿意地點點頭，他先前招惹自己的話題也索性不計較了。
宴席過后，眾人飲茶完畢漸漸散去，各自回府。
夜深人靜時，正是連妖都犯懶的三更，在太守府的一間廂房里，兩位將軍卻是又膩歪到一起。
說是膩歪，其實是梁雁單方面騷擾聞人異——她在自己房里待不住，索性趁四下無人翻窗進了聞人異的房間，還堂而皇之霸占了他的床和人。
燈已吹熄，房中一片漆黑，最是滋養壞心思生長的氣氛。聞人異欲哭無淚，他在床上睡得正好，懷里突然就出現了一個人。
“你我還未成婚，你未免也太過開放了。”他哭笑不得道：“深更半夜擾人清夢，阿雁，這是又想做什么？”
“我來興師問罪啊！”梁雁屈臂靠上他的肩，一腿還毫不顧忌地盤在聞人異腰上，吃吃笑道：“我可聽說了——狐族的玉珂長老魅惑你是吧？還坐你腿上、抱你的腰是吧？嘖嘖嘖，我都沒有這個待遇，你異將軍艷福不淺呢。”
“又是哪個混蛋多嘴？”他側身把梁雁抱進懷里，臉埋進她發間。
“你別管是哪位英雄說的，快告訴我，有沒有這等事！”
“唔……”聞人異含混不清道：“我當時是守住了心思的。”
“嘁……”梁雁不屑地作聲，復而攬上他頸肩，問道：“那你剛才在宴席上，為什么寧可撒謊也要多留幾日？盟約已經寫好，只需要送回闕城，你又能領一次賞，干嘛要逗留這幾天？”
“自然是為了你，”聞人異閉著眼，聲音里似是帶笑：“自從你來，我一直把你囚于將軍府，好不容易被你詐死逃出去一次，又經歷天峪關戰事心力交瘁，想來還沒怎么好好游山玩水過。”
梁雁一時語塞，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其實自己在去西境的路上，已經吃喝嫖賭了一路。
思來想去她決定把這事淹死在肚里。
“怎么突然對我這么好？”
聞人異沉默，呼吸放慢心跳平穩，像是又入睡了，可環抱著她的雙臂卻愈發用力。
良久，梁雁在黑暗里聽見一聲無奈的嘆息。
“阿雁，其實……在我面前，你不用強顏歡笑。你可以對我傾訴心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