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隙——顧名思義,“時”之裂隙。上燕巫族向來祈神窺世,最擅長擺弄天時,時隙便是千百年間巫族逆天的產物。將天撕破一條口子,把舊時扯進新時里,天要罰——是個豁命不討好的勾當?!?p> 梁雁對她短命的爹其實印象早就模糊了,但她莫名其妙地把他講過所謂“家族故事”記了個倒背如流——梁洲離家,或者說被害的時候梁雁剛小學畢業,梁雀還是個沒長毛的娃。在十幾歲遇到連朝、知道自己為異人之前,梁雁一直單純地以為自己是個神童,別人念“李白乘舟將欲行”的時候她已經把《長恨歌》全文背誦并默寫了,懂事以后,她才知道這是所有異人都發揮得出來的基本記憶力。
也是那時早熟,她比普通單親家庭的孩子更清楚自己家里都是點什么人,更清楚父親是去了哪里。
時隙變幻的過程漫長而死寂,連朝的影子早就吞沒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不知漂浮了多久,這條時隙終于舍得松動,在盡頭露出一道勾引人的縫隙。
梁雁幾乎是狗刨式地撲向那條縫,奮力把自己甩出陰冷的黑暗,跌落進光明人間。她花費了一段時間重新接受光線,這才小心翼翼睜開眼睛環顧四周。
時隙很友好,出口開在一片密林之中,枝葉蔭日蔽天,松松散散地撒著幾道光線,在丁達爾效應里顯得柔和可愛,不至于讓梁雁初來乍到就落得一個視網膜灼傷的慘劇。
“雁雁?!?p> 梁雁回過頭,連朝身上那一抹鮮翠色在濃重的綠中顯得尤為突兀。她不知提前落地了多久,廣袖對襟換掉了登山服,連染的灰卷也變成了一簇柔軟順直的黑發,仿佛她一直都是這個世界的人,完美地融入進屬于她的那個世界。
“動作挺快啊!”梁雁瞇著眼看她。
“你不也沒差?”連朝努努嘴,示意她低下頭打量自己。
梁雁這才發覺自己也有變化,一身品味極差的沖鋒衣運動鞋被換走了,取而代之是天青紋竹的衣裳,紗與錦緞層層疊疊,撐足了古韻氣質。
這是在時隙里發生的?
過渡也未免太過自然,昏昏沉沉地把她衣服都換了,時隙生出魂魄來也沒那個品味——倒像是烏索鈴安排的。以她長年穿灰布衣服的審美,還真是難為她了。
欣賞完自己,梁雁又上下打量了連朝幾眼,突然撲哧一聲笑了:“這就是你妖態的真身?好看?!?p> 連朝默不作聲。
“那么你是從什么時候起幫著上燕和烏索鈴誘導我、引我來此處的,嗯?”
笑容消失,梁雁眼底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她不怕背叛,誰都沒義務對別人忠貞。
連朝嘴唇咬得發白,現成做好的準備實在不堪一擊,在梁雁視線的利刃下,她還是橫著一顆心,說道:“十三年前。”
“哇,”梁雁訝嘆出聲,在連朝聽來卻更像是譏誚地嘲諷:“那么早,我還不認識你的時候,原來你就開始陪著他們算計我了——因為什么?”
連朝不敢看她,良心上的敲擊已經讓她無地自容?!把阊悖灰獑柫?,我的決定和你無關……”
“和我無關,那就是和你有關了?讓我猜猜怎么樣?”梁雁卻是沒有放過她的打算。
“我認識你十二年,你談了二十來個男朋友,都是跟醫藥打交道的人。原野出復活甲之前,他也是個醫生——連朝你跟我提過,你那位求不得的‘初戀’,種你落地、蒙智以來你仰慕的醫者——也在這個時代,對么?你想要的,就是烏索鈴送我來當祖神時候,搭時隙的順風車?!?p> “……烏索鈴說過,時隙她一生只能開一次。對不起啊雁雁,我真的很想看他一眼。”
只是想看他一眼而已,如此卑微的要求,再抓著嘲諷,那可就太不當人了。
梁雁扯了扯嘴角:“無所謂,反正沒有你,聞人異和上燕黔陵也都沒打算放過我……你心尖上那小子到底是誰?”
“陽彌大觀岐園的藥師,他叫蓮斐。”
“陽彌……不就是歷史上的禰城?”梁雁恍然:“難怪你一直徘徊在禰城。”
“蓮斐千年前種我在歧園,我化形太晚,落得人胎時……他已經去世千余年了?!边z憾了太久,連朝連眼淚都落不下來。梁雁反倒心疼起她來。
“你走吧連朝,去找他。”
連朝驚得抬起頭來:“啊?”
“去找他啊,撩到了我回去給你發五塊紅包。”梁雁頗為瀟灑地指著自己心口,道:“這里面可是天地祖神的骨頭,這個世上最牛逼的人物,我闖蕩江湖還用你陪?”
連朝竟然不知道是該說損話還是謝答?!澳阋粋€人……可以嗎?”
“可以。”梁雁倒是不等連朝做決定,直接轉身向密林遠處走,把連朝甩在原地不知所措。
走出數步,那一句剛打好的離別寄語才姍姍來遲。
“連朝,別再給自己留遺憾了?!?p> 那一抹裊裊婷婷的天青色融化在柔和天光里,連朝定定地望著梁雁的背影,極不合身的長裙長袖與林風黏連,倒真有一番天地祖神的氣魄。
她真的有改寫這個時代的力量。
連朝這么想著,就再無牽掛顧忌,閉目化作一點綠光,飄向她夢寐了幾百年的地方。
走了很久很久,這片沒有經歷開發的史前密林像是沒有出路,直到地上一枝干裂尖銳的樹根扎在腳底,梁雁才驚覺一雙布鞋已經走得破了面。
讓你烏索鈴不上網沖浪,買到水貨了吧。
樹冠枝葉外的陽光已經開始變色,晚霞給遠行者帶來短瞬的暖意,無論如何,今夜是走不出這個林子。
梁雁認命地嘆了口氣,就著樹根坐下來脫掉破鞋。既然如此她也就懶得努力,不如把思緒投入到規劃未來里。
第一步就是成為“神”,第一步就犯了難。當“神”不是游戲開大招那么容易的事,它存不存在都是個問題。她如何去喚醒體內這塊神骨,需要什么契機或是誘引,是不是還要往上燕跑一趟。無頭無尾地被丟到這里,誰都沒有告訴梁雁她該做什么。
頭疼。
梁雁忍不住又把那群神神叨叨不靠譜的封建遺民罵了個全家難免,一邊思索著自己的落草點。
那只能去陽彌大觀投奔連朝,或者直接……找到聞人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