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不相融,正邪不兩立。草木蛇蟲,生魂死鬼,凡是濫情招惹了人,留下了幾出好戲?
這就是殊途。
“沒什么,我要走了。”那一向歡脫的聲音從沒有如此冷清過,呂白珈敲鍵盤的動作一頓:“去哪兒?”
他意識到她不是在說再見。
“送那孩子回老家,然后……”連朝笑笑,散發垂了滿肩,側影有些落寞:“誰知道呢。”
“還回來么?”
“回,不過要隔得久點兒?!?p> “那我等你。”說完他的心就又飄回絕地大陸了,連朝卻被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話,嗆了半天才緩過來。
她一把扯掉他的耳機,又變成了那個不著正形的女痞:“呂白珈,你可別是想泡我吧?”
“你康師傅么?”呂白珈白了她一眼:“我是等你回來打游戲,你奶媽玩的還行?!?p> “那就好,你要是對我動心思我罪過就大了?!边B朝的小爪子撩撥性地在他胸前抹了一把,壓了聲音說:“我這輩子就喜歡醫生,前男友都是干這個的,初戀也是。所以千萬別愛我,沒結果!”
“咔吧”。呂白珈敲掉了一塊指甲。
“走了!”女妖精騷氣地撩了撩頭發,走出一個窈窕嫵媚的逆光背影。
妖就是妖,從她開智以來從不稀罕隱瞞的事,即使被看破被排擠,她從沒有像此刻心酸,在呂白珈眼里清醒地看懂了什么叫人妖“殊途”。
這就是殊途。
巫族在上燕,上燕在北蠻。雖說北蠻現在早已不蠻了,變成了不得的國際商業圈,多少有志青年削尖腦袋往里面擠的黃金地界,但巫族一脈遺傳了封建傳統的思想,頑固自認異人異族,盤踞北地一片深山老林,像苦行僧一樣避世地活著。
外人進不去,他們出不來。千年的舊俗如同一道鐵幕,把巫族隔絕在荒山絕境里。
異人這個名頭,聽著響亮,刨出根看也是人模人樣,沒有“坐地日行八萬里”的本事。出身中產階級的梁雁和至今沒有身份證的黑戶連朝特意買了小航空公司的特價機票,凌晨一點才坐上北上的飛機。
明墟開狐的送她們到機場。深更半夜,高速疲勞駕駛的司機反正也看不清他們旁邊跑著個什么東西。
梁雁狀態很好,是一種從喪親悲痛里硬掰出來的好,沉默又平靜,卻沒有讓人揪著心的欲望。有時候連朝看著她的側臉,會產生出一種詭異的錯覺。
不是假裝,她原本就是這樣一個吝情的人。
連朝本就不想陪她裝,這女人她熟,鬼起來比狐貍還滑。在候機廳嗦泡面的間隙,她順便就把問候給問了:“真的不難受?”
“那是我親弟弟,你說呢?”梁雁垂著腦袋說:“碩鼠已經死了,輪回也止不住了。禍端在我,與其為了梁雀痛苦半生,我不如送他一程魂歸故族再治自己的罪。”
“怎么你成了禍端了?”連朝冷哼一聲:“千錯萬罪都是那混蛋老鼠的,你就是個借口,借口你懂么?別把臟水都往自己身上回潑?!?p> 梁雁默不作聲。
“不過,那邪乎的神骨一直在你身上,你自己不知道?”
“神骨與萬物共鳴,你是見我噴過火還是吐過水?”在梁雁現在的狀態,聽到這兩個字就一陣無名窩氣:“到目前為止,我就像個傻子一樣被我媽和聞人異忽悠著!他們比誰心里都清楚亮堂,嘴卻一個比一個實在,說得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到底活得比我久,心機也那么重,難搞得很。”
連朝是不相信她有狗膽用這樣的形容詞來形容她娘的?!澳悴蝗缦胂?,這群人連你都瞞得死緊,老鼠是怎么搞到的消息?”
“怎么和聞人異一個德行,變著法提醒我碩鼠背后有東西?!绷貉隳抗馍畛恋仄乘谎?。
“……那小白毛的話,你信幾句?”
梁雁沉默片刻:“滿共三句?!?p> 連朝:“算這么清?”
“第一句,他負了神,神降罪于他;第二句,她就是神,而我就是她;第三……他十惡不赦,死有余辜?!?p> 凌晨三點的北地荒山,盤山路上孤零零地跑著一輛中巴,已經到了該報廢的年紀,又承受著它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載客量,車子跑得異常艱難。
市里客運站每周就這么一趟車往山溝溝里開,下了車徒步翻幾座大山,可能還摸不到地方。梁雁小半輩子都過得比較小康,這么人擠人的趕路實在磕摻,她突然就理解為什么老一輩拼了命也要跑出來了。
“哎,巫族都長什么樣?”連朝歪著頭靠在梁雁肩上,車子一路顛簸,她的腦袋也跟著上下晃動。
梁雁想了想:“人模人樣吧——布巾纏頭,背披氈蓋,樸素得很。”
知人之生死存亡,期以歲月論斷如神。大佬一般都很低調。
天方破曉時,車路過一塊字跡斑駁的路牌下,把兩個腰酸背痛的女人放了下來。眼前是綠水青山,松垮垮的巖壁根零散地擺著幾間磚房——這曾是十萬大山里最大的村落。
看著眼前幾畝黑土一片空曠,連朝愣了半晌:“上燕巫族,還真是……深藏不露?!?p> “廢話亂多。”梁雁盯著那幾間破屋觀察了陣子,把背囊往背上一甩,自顧自地尋一間錘了錘門。說是錘,她用勁是真的大,錘得矮屋檐上撲朔地往下落土灰。
那門震了震,然后便失了動靜,又是一陣折磨人的死寂。梁雁心里似乎是有底,不急火也不出聲,就靠在門邊舉著手機找信號。
門里門外的人像是對峙一般。終于,還是里面的先沉不住氣,“吱呀”一聲,把門拉開一條小縫,光影交錯地露出一雙眼來。
“你們是誰?”
梁雁毫不客氣地一把將門撐開,屋里那位被逼得連退三步?!笆悄戏蕉[城的普通市民,勞煩小哥送我們去巫族寨口。”
屋子里陳設少得可憐,一眼帶過就能看出不是住人用的,唯一的光源正在背后緩緩升起。屋里這位一身舊制衣裳,一塊灰布把頭臉蒙個嚴實,依稀可以看出有年輕人的樣子。
那人上上下下掃了掃梁雁和連朝,瞇著眼仿佛把她們骨子里都看了個透?!爱惾耍磕菓摗覀兾鬃宓囊幘匕??”
“自然。”梁雁應聲,反手從包里摸出一捆登山用的繩子,把自己連同連朝的手腕綁成了一串,一頭遞到那巫族人手里。
想來出門前連朝還納悶她為什么大老遠背一捆這么重的繩子,這么看來,連朝后悔沒半路把它從飛機上扔下去。
反而是巫族小哥以一種看明白人的眼神看完她自縛的動作,順手牽上那根繩子,出門右轉上了一條土山道,一路拉扯把她們往大山深處引。
這條上山的道曲曲折折,像是被人生生踩踏出的路,路不成路的,沒走幾步連朝一雙騷包的白鞋就已經染了幾層污漬。
“這又要去哪兒???”她頗為不滿地咕噥了一聲。
“當然是去……”梁雁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前方:“上燕巫族,真正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