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貪婪(二)
安娜眼前一片白茫。
她意識到了,自己似乎又回到那夢境了,而此刻,她要找到那個女人,那個戴著兜帽的女人。她想死,如果那個女人是世上一切陰謀策略的主人,那也就是說她是位神明,那必然可以賜她一死。
她跑上樓梯,徑直沖進那花園,看到那兩個女人還在恬淡地喝著茶,她跪在那白兜帽女人的腳邊,抱著她的小腿。
“求您了!讓我死吧!”
如果自己死不了,那可能等待自己的,是比死亡還要可怕的地獄。
那女人低下眼看了下安娜“你?你命不該絕,我也沒法讓你死啊。”
安娜登時淚如泉涌,她撕扯著那女人的裙子,像個三歲孩子一樣大吼著“求您了!求您了!我想死!”
那女人苦笑著搖搖頭,把一杯茶潑在安娜臉上“清醒清醒吧。”
安娜睜開眼時,自己已經回到了金頂宮寢室的床上,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仿佛在拷問臺上走了一個來回,全身的關節都脫臼一般,又像是被拴在馬后跑了一整天那樣的酸痛。這種疼痛不斷地侵蝕著她的意識,使她腦中一片空白,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而身上,則幾乎是一絲不掛,自己的衣服已經被撕了個干凈。
站在床頭的那個男人,倫培爾,剛剛穿好馬褲系上腰帶,拎起他的藍色紅領外套。而門口,是三個自己根本沒見過的男人。
“執政官閣下,阿羅尼亞軍大部分都已繳械遣散,軍火庫的庫存有一張清單,您看一下。”
“閣下,市民們和一部分繳械的軍官,已經帶到了城市廣場,等您蒞臨了。”
“閣下,我們的游擊哨發現敵人的大部隊已經會合,似乎正在準備攻擊第二道城墻,您看。。。”
倫培爾用那根紫色絲帶綁好了自己的頭發,然后扯下床簾,把安娜五花大綁起來,拖著她“走,我們去見見你的臣民。”
安娜像是一個犯人一樣,被拖拽著,她平生從未受過如此大的侮辱,在自己的宮殿被侵犯,被在走廊里拖拽著,最后半裸著被丟在自己的臣民面前。如果此刻,自己還有余力,一定要咬開倫培爾喉嚨,撕開,看看里面的血是黑色的還是紅色的。
但是事實上,她沒有這個機會。
剛到金頂宮前的大廣場上,不知何處跑來一個皮革匠樣的人,遞給提比烏一個不知是什么的皮質小裝置,提比烏拎起安娜,直接套在了她的臉上,里面的皮帶直接勒在她嘴里,讓她合不攏口。
“你給她套了什么東西?”倫培爾皺起眉來。
“小號馬嚼子,閣下,”提比烏一低頭“我見過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咬開想要把她那個的騎兵的喉嚨,不可不慎。”
倫培爾點點頭,整理了下表情,看著那巨大的噴泉廣場上接近一萬人的瑞齊克居民。他高大的擲彈兵們在廣場周圍圍了個圈,而他身邊則是那“旗手”擲彈兵們。
“咳咳,”倫培爾清了清嗓子“瑞齊克的居民們!你們好!我是弗倫索西亞的第一執政官,伊斯卡尼亞的君主,佩蘭王朝下奧臨恩家族的正統繼承人!”
“如諸位所知,砂人,那些已經完全失去了人性的怪物,再一次如跗骨之蛆般侵犯人類諸國的疆土!幾千年前,被稱作安洛奧的古人為你們修筑了高大的城墻,以他們的力量抵抗著那千年前就存在的砂人。而幾百年前,阿羅尼亞的子民們,用血肉和鋼鐵抵御住了他們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他向前踏了一步,一只手握起拳“你們應當仍在故事中聽說過,舊日帶領著你們抵抗砂人,沖在特里古奧城墻第一線埃第提尼安家族的王公們,他們披著戰甲,揮舞著長矛、鋼劍和斧頭,永遠頂在他們子民的前面!無數次砂人的進攻,都是被他們粉碎,幾百年前,砂人的孩子們聽到埃第提尼安家族的王公們,只有止住哭泣的份!但是現在呢?”
“你們的王公!縮在金頂宮里,不分日夜的飲宴享樂著,而在這時,瑞齊克的糧價已經飆升到了五銀幣一斗,他們有美酒、烤肉、冰雕、黃金、象牙和絲綢!而你們,只有炎炎烈日和干癟的肚皮!試問,這還是那個在百千年前,用榮譽和生命捍衛人類王國秩序的國家么!”
人群中,已經開始了竊竊私語,今天來到這里的,多數都是些小市民,他們畏懼于弗倫索西亞軍人的刺刀,而來到這里,但是聽到倫培爾的講演,他似乎并不是想把他們變成弗倫索西亞的奴隸,反而好像有求于他們,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我,今天,殺死了所有流著埃第提尼安血液的種豬們,而我,將以力量,繼承這項責任!這項守護阿羅尼亞!守護人類諸國秩序的責任!而你們,瑞齊克-亞歷山德拉的居民們!為了留全你們的財產,守護你們的妻兒,保衛你們的國家!你們愿意與我同呼吸,共命運!讓那群砂人的有去無回么?告訴我!阿羅尼亞人!你們愿意么!”
倫培爾停了下來,看著竊竊私語的人群,他知道此時此刻,人們在不斷地說服著他們自己和身邊的人。而線列步兵們,也在慢慢地把金頂宮地下的儲糧搬到了廣場上,堆成了一座小山。這舉動毫無疑問地進一步增加了倫培爾的說服力,終于,第一個發聲者出現了。
不知是羅蘭菲爾安插進人群的托兒,還是真的瑞齊克公民,那個人登到廣場正中的噴泉上,舉著拳頭大喊“倫培爾閣下!我追隨您!”像是個瘋子,又像是個窮困潦倒的貧民。
一切講演,群眾的呼應皆來源于此。
當有一個吼聲時,便會有山呼海嘯般的支持者,高喊著,生怕自己錯過了什么,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自己身邊人的話。
“倫培爾閣下,我追隨您。”
這句話,響徹了瑞齊克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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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瑞齊克-亞歷山德拉似乎已經接受了倫培爾接管這里的既定事實。接受這個事實,似乎接受埃第提尼安家族的統治容易的多,原因也很簡單。
人們吃得飽飯了。
羅蘭菲爾對整個瑞齊克-亞歷山德拉地區實行了糧食管控,每個月從西北邊的瑞奇爾德輸送來的糧食不再僅僅供給王室,而是平均分發到每個家庭,家中有從軍的或是準備軍備的人,就能多少多分一些。
糧行被弗倫索西亞軍隊全面接管,存糧幾乎全部放出,而亞歷山德拉的農民們賣糧也只能先賣給被弗倫索西亞接管的糧行。這些糧食驅動著從城中征召的民兵和工匠守衛者第二道城墻,或是打造著各式各樣的守城器械。
倫培爾一如既往地,在視察著第二道城墻下的守城營地。說實話,他對武裝起來的民兵沒什么期待,這種一觸即潰的武裝只能拿來填護城河。他們在戰場上,甚至沒有那些往城樓上端熱油的民夫有用。
但是沒辦法,長達五十公里的防御面積,二十萬自己從弗倫索西亞帶來的親兵,十一二萬的阿羅尼亞原來的軍隊,還有接近五十萬的民兵。說實話,這群民兵要是潰退起來,自己管都管不住。
這個關鍵時刻,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守衛特里古奧城墻的南線四十萬軍的其中一位統帥,貝蘭來了。貝蘭和一眾騎兵,被從特里古奧城墻叫道第二道城墻這里,任務很簡單,指揮其中一段城墻的守軍。
貝蘭對于倫培爾全面接管了瑞齊克-亞歷山德拉這件事并不意外,畢竟幾天前,他就發信命令貝蘭派五支騎兵隊,去各個王公統治的城市搜羅王公們的家眷,便于他們在本地找到的訟師和法官徹底接管行政。
塔烏斯德則被分配到了北段城墻去指揮守軍,而倫培爾自己,則指揮距離瑞齊克最近的一段城墻的守軍。
“對!多準備點石頭,熱油不用那么多,對方先遣的攻城部隊是戰獸,熱油澆到他們身上沒什么用,”倫培爾看著城下各種東西的準備,各種情況都很艱苦,很多守城的東西,例如熬熱油和瀝青的坩堝都是市民們捐的,實際上,只能靠自己在城樓上架設的無數火炮和可能當時打不出的一些炮彈來守城。
他走上城樓,掃視了一圈炮位,大口徑炮都被安排在塔樓里,而六磅炮這樣的速射炮則被留在城墻上。自然,城墻后面還擺著幾門臼炮。
倫培爾登上了塔樓,向遠處泛著黃色的綠色原野望去,看到遠處敵人的陣列不斷地移動著,而那黃色的奎達大旗變成了一個沒見過的紅色旗幟。
“你!過來看一下,那是啥?”他叫了下跟在身邊的巖人,這巖人此刻已經不是赤身裸體,而是穿上了弗倫索西亞的軍裝,戴著三角帽。
那巖人接過望遠鏡,看了看,對旁邊的老船長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而老船長點點頭“他說,那個是奎達的家族旗幟,也就是說,現在領兵的,是現在奎達的親屬。”
那巖人看著看著,突然叫了起來,而老船長臉色一變“他說敵人要進攻了。”
倫培爾奪過望遠鏡,看到遠處山坡后出現了七八座屬于幾個世紀前的東西——攻城塔,說起來也是很正常,對方知道這里的城門是牽拉式的五層鑄鐵城門,基本上不存在撞開的可能性。攻城塔和云梯是最有效的攻城器械。
下面的塔樓吹起了號角,示意整個陣地,對方準備好進攻了。而倫培爾也看到對方的陣地前躁動了起來,顯然是準備放戰獸了。
那些所謂的戰獸,也就是身上抹了加海水的沙子的人類,被喂了某種奇怪的藥物,脖子上套著鎖鏈,不斷地想要向前,想要掙脫那鎖鏈,想要沖向遠方高大的城墻。
號角聲,傳遍了整個亞歷山德拉,人們就像百千年前一樣,守在第二座城墻上,手中的武器或許不大相同,但是卻和百千年前一樣,手心出汗,不知自己能不能在這次砂人的入侵中活下來。
那戰獸們,如沙暴一般,席卷而來,沖向這第二面城墻。
它們雙手雙腳向前沖著,仿佛回到了最為原始的狀態,遵從著欲望,朝城墻沖著。倫培爾聽巖人說,那些砂人飼養戰獸的方式很簡單,就是給他們烤熟了的敵人的尸體。他們沒有,也沒有資格享用更好的食物。而在那些戰獸眼里,這城墻,似乎就是一個食器,上面擺滿了他們的食物一般。
他能夠看到,那些民兵的手在顫抖,如果不是左右有那些沉穩老練的線列步兵們,他們可能早就一路跑回瑞齊克蹲在家里了。
它們沖過火炮的封鎖,完全不顧身邊的同伴被前方飛來的鐵球打成不知幾段,就算那沖擊的路上,被砸出了一條條滿是斷肢和內臟的血路,它們也依舊向前沖著。沖到城墻根,開始攀爬起城墻。
這群所謂戰獸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武裝,它們手中似乎有著不知什么材質的長匕首,它們把匕首插進城墻,然后慢慢的向上攀爬著。倫培爾探出頭看了看左右正在攀爬城墻的戰獸,就像攀爬大樹的螞蟻一般。
“開始投石!”
這聲音一響起,士兵們紛紛拿起城垛上鐵制小筐里面的石頭,用力地往下砸了下去。而那些爬到一半的戰獸,痛得松開手,然后從城墻上跌落。三十米高的城墻,無論從哪個高度跌下去,都是粉身碎骨。
但就是這樣,仍然有戰獸爬到了城頭。
那些稀稀拉拉爬上城頭的戰獸,并不能造成任何威脅,被不知多少人的刺刀捅進身體后,又被搬起來,從城墻上扔下去,又將不知多少戰獸砸下城墻。石筐空了后,民夫們又端上來一大鍋一大鍋滾燙的熱油或是瀝青,直接潑了下去。
戰獸這波攻勢似乎被擋住了,民兵們看到爬上來的戰獸越來越少,不禁臉上都露出了喜色,他們覺得,能贏。
但是倫培爾和那些真正打過仗的人知道,敵人的攻勢還在后面。
戰獸掩護著七座巨大的攻城塔向前,和城墻的距離已經只有幾十米了。火槍步兵不斷地朝著推動攻城塔的苦力和士兵們開火,但是對方人數眾多,這一次次地射擊似乎一點效果也沒有。
隨著攻城塔的板子搭在城墻上,白刃戰開始了。
各個城墻區塊的校官指揮官們早就把攻城塔一帶的步兵換成了擲彈兵或是經歷了不知多少場戰役的老線列步兵,他們看到那些穿著重甲手持彎刀和火槍的奎達禁衛軍,也不驚慌,兩三個人用刺刀格住那禁衛軍的彎刀,而一個人直接一槍帶走那禁衛軍的生命。
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禁衛軍登上城頭,這情況也就變得不利起來。
沒著甲胄的線列步兵碰上對方著重甲的禁衛軍毫無疑問是不占優勢的,那刺刀最大的作用也就是格擋一下禁衛軍們的彎刀。
而城下,越來越多的砂人線列步兵行軍到攻城塔旁,火炮此時對他們的殺傷已經十分有限,城頭上那些自己的精兵,也都被白刃戰搞得疲于奔命,形成不了有規模的射擊。
倫培爾跺著腳,他知道現在整個防線危在旦夕,敵人距離徹底攻破第二道城墻,只剩下“打敗城墻守軍”“沖下城墻”“打敗城下守軍”“打開城門”四步,而自己能做的,似乎只是期待自己忠實的士兵們贏下他們的戰斗。
這時,他看到了安東,站在另一個城樓上的安東搬動著六磅炮,把炮架在城垛上,對準了攻城塔。
倫培爾瞬間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他向城樓下的號令兵吼著“所有沒受到白刃戰影響的六磅炮炮組!對敵人攻城塔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