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的案子是昨日發生的，尸體已經被抬回衙門。

　　專門再來現場一趟，是為了尋找那枚內衛府的腰牌。

　　曾泰將所有差役都喚過來，交代一番便讓眾人展開地毯式的搜索。

　　陳南心中有數，沒有急于將腰牌找出來，他來到一只馬蹄印前，喚來隨行的狄遠，“把炭筆和紙給我。”

　　看到陳南對著馬蹄印寫寫畫畫，曾泰疑惑道：“涅羽，這馬蹄印有什么特殊嗎？”

　　“曾兄，我曾經跟元芳兄長學過一些相馬知識，雖然不精通，但略知一二。

　　天下馬匹以西域馬和蒙古馬為上品，這兩種馬是天下馬匹中最大的兩種馬。

　　西域馬體型最大，蒙古馬次之。但兇手所留的這排蹄印大如海碗，竟然比西域馬的馬蹄大出兩倍還多。

　　你再看這排蹄印，間距如此之大，粗略估計是戰馬的一倍半還多。

　　據我所知，當今天下沒有一種馬能邁出如此巨大的步伐。

　　要不是堅信這世上沒有妖魔邪物，我真懷疑這是妖怪所留。”

　　陳南話音剛落，天空中便響起一道驚雷，嚇得曾泰和縣丞雙雙后退一步。

　　拓印完蹄印，陳南將它交給狄遠：“你立即拿著它回神都，去找中書省找張柬之閣老，請他派人去殿中省查詢這是何種馬匹所留。”

　　“是，郎君。”

　　天色越發陰沉，暴雨將至。

　　陳南不敢再耽擱，裝模作樣的走到發現死者的那座墳墓前。他繞著墳墓走了一圈，最終停在墓碑前。

　　然而當他將手伸進墓碑下方的孔洞中時，他臉上智珠在握的表情慢慢凝固。

　　孔洞中空無一物！

　　“涅羽，怎么了？”

　　似乎是看到了陳南的臉色變化，曾泰詢問道。

　　“沒事。”陳南站起身來拍拍手上的土，“曾兄，差役們搜查了這么久，可曾有發現？”

　　曾泰臉色一苦：“沒有。”

　　來的路上他們兩人曾分析，如果死者真是內衛，那么用來半夜叩開城門之物最可能的就是內衛腰牌。

　　可是衙役們已經將這附近翻了個底朝天，根本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東西。

　　“會不會是咱們猜錯了？”曾泰道。

　　陳南也很疑惑，難道是兇手將腰牌帶走了？

　　“天下四道十州發生多起類似的案件，這絕對不是偶然。腰牌的事情可能猜錯，但這些人的身份應該沒猜錯，畢竟斬掉左臂這種行為太具有標識性。

　　從各地送到閣臺的公文來看，所有的死者都被判斷為流民，為何偏偏江小郎身上竟然留有身份文牒。

　　這種意外情況的出現，肯定有特殊的含義。

　　曾兄，讓縣丞收隊吧。天色已晚，咱們先回縣衙吧，我想去看看兩名死者的尸體。”

　　回縣衙的路上，陳南一直臉色凝重，其實很早的時候他就告誡自己，不能絕對相信劇情。

　　不說他這只蝴蝶的出現會造成什么樣的颶風，單單是隨著他逐漸融入這個世界，他發現這個真實的世界遠不是影視劇里表現出來的那么簡單。

　　今日尋找腰牌未果，算是給了他一警鐘。

　　但陳南并未有絲毫慌亂，初臨這個世界時他惶惶不安，拼命學習這個年代的知識。

　　他曾經如饑似渴，將老師書房里的書全部都通讀一遍。

　　狄公以為他純粹是好學，唯有陳南自己知道，他是為了能夠在這個時代活下去。

　　一切的努力都不是白費的，現在的陳南很自信即便在這個時代他也是佼佼者，尤其是在刑斷之道上，他更加自信。

　　即便無法依靠劇情破案，陳南也相信以自己的能力足以破案。

　　“如果真的拿不到腰牌，就只能從江小郎的身上尋求突破口。”

　　馬車在縣衙門口停下，陳南和曾泰在縣丞的陪同下來到停尸房，又喚來仵作作陪，將驗尸報告做了個簡短的匯報。

　　“所有的尸體，除了官道旁那具因為跌倒，在身上刮到一些細微的傷口外，其余的都沒有受過外傷。

　　當然所有尸體被斬掉了頭顱和左臂都。”仵作道。

　　“這點很奇怪啊，管道旁的尸體不說，恩濟莊大院中可是有十幾具尸體。他們同時遇害，竟然沒有絲毫反抗嗎？”曾泰疑惑。

　　縣丞突然道：“會不會是他們被迷昏或者中毒后，才被砍掉頭顱和左臂的？”

　　眾人眼睛一亮，這倒是很有可能，全都把目光投向仵作。

　　但仵作搖了搖頭，說這些死者都未中毒，也沒有中迷藥的痕跡。

　　一時間眾人又皺起了眉頭。

　　“他們沒有反抗，也許是因為見到了讓自己無比驚恐的東西，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頭。”

　　陳南的說法讓曾泰等人微微一愣，都陷入了沉思中。

　　他們覺得陳南說的很有道理，但想不出來究竟什么樣的東西，能讓著十幾個壯漢生不出反抗念頭。

　　“仵作，官道旁發現的尸體是哪兩具？”陳南問道。

　　仵作急忙將眾人帶到靠近最里側的兩具尸體，并逐一介紹哪具是車夫，哪具是在墳塋前發現的。

　　陳南將蓋在尸體上的白布掀開，頓時露出兩具令人驚恐的無頭尸體。

　　死者的衣服已經被脫下，尸體上又沒有藏東西的地方。

　　陳南不由得皺眉，難道腰牌真的已經被兇手帶走？

　　繞著停尸床走了兩圈，就在陳南要放棄這條線索的時候，他忽然瞥到車夫脖子上的斷口，微微一愣。

　　眾多尸體在脖子和左臂上的傷口非常整齊。

　　這說明兇手體型非常高大，而且身懷巨力。他居高臨下，一擊將死者頭顱砍下。

　　幾乎所有尸體都是如此，唯有車夫的頭顱傷口顯得有些凌亂。

　　陳南仔細觀察，發現車夫頭顱的傷口切面本來應該也很整齊，但后來被什么東西弄亂了。

　　“難道是？”

　　陳南眼中閃過亮光。

　　他的異樣引起了眾人的注意，曾泰小心翼翼問道。

　　“涅羽，你可是發現了什么？”

　　陳南咧嘴一笑，天上正好打了一道雷，眾人只覺得他的笑容非常詭異，很是滲人。

　　然而還不等他們有所反應，陳南突然將手伸進了車夫脖子的斷口里。

　　“嘔！”

　　縣丞當即就忍不出想吐。

　　曾泰等人也是喉嚨涌動，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陳南。

　　“涅羽，你這是做什……”曾泰話音未落，就看到陳南的臉上再次綻放笑容，手也從車夫脖子斷口里抽了出來。

　　他手上沾滿了鮮血，搭配臉上的笑容，簡直毛骨悚然。

　　但曾泰卻忽然愣住，因為陳南那只沾滿血的手慢慢在他眼前揚起，兩指間夾著一物。

　　“這是……內衛腰牌！”曾泰驚呼。

　　陳南微微一笑：“沒錯，就是它。”

　　原來孫殿臣竟然將這腰牌放在了車夫的脖子斷口中！

　　“我想當時的場景應該是這樣的，深夜時分，死者乘坐馬車趕往神都。在他的催促中，車夫不停的吆喝趕馬。

　　但就在某一瞬間，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響起，緊接著馬夫的吆喝聲就消失了。

　　死者掀開門簾一看，車夫的無頭尸體映入眼簾。

　　死者怕極了，他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而且這次怕是兇多吉少。

　　為了給我們留下線索，死者一咬牙將這腰牌塞進了車夫的斷頭尸體中，而他自己則跳車逃亡。”陳南便擦手便說道。

　　仵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太爺，小的真是沒用，死者尸體里藏著東西，我竟然都沒發現。”

　　“你起來吧，恕你無罪。別說是你，就是太爺我也沒想到這腰牌竟然藏在一具尸體里。”

　　曾泰感嘆道，好奇的陳南：“涅羽，你是怎么想到的？”

　　“說出來不值一提。”陳南將自己的發現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縣丞恍然大悟，旋即抱拳鞠躬：“寺丞真乃神人也！這等離奇的線索竟被您一眼識破！”

　　聽到這句稱贊，陳南微微一愣，竟然還有些不太適應。

　　笑著道：“什么神人，不過是觀察的仔細了些。”

　　“太好了，有了這個腰牌，咱們之前的推論便都能成立了。”曾泰笑的合不攏嘴。

　　自從滴血雄鷹案發，他承受著相當大的壓力。

　　腰牌的出現，讓他松了一大口氣。

　　…………

　　三清觀，靜室。

　　王知遠盤坐在蒲團上，手中捧著一疊書稿正看得津津有味。

　　在他身后站著一個中年人，身形微躬，即便是背對著，他臉上仍舊布滿恭敬。

　　“主人，陳南已經被曾泰請到永昌縣查案。我本來是想攔住他的，但是他去找了張柬之，我只能放人。”

　　王知遠輕輕嘆了口氣：“你知道他為何越過你，去找張柬之嗎？”

　　中年人微微一愣：“請主人明示。”

　　“那孩子是個聰明的，又受教于狄仁杰老狐貍的門下，可謂是敏感謹慎又多疑。

　　你三番兩次阻止《洗冤錄》成書，恐怕已經引起他的懷疑。

　　你還不知道吧，他最后一次提交給你的書稿是經過狄仁杰親手修改過的，已經算是完美無瑕，卻仍舊被你打了回去。

　　依那孩子的性格，怎么會不懷疑你？”

　　“這……”中年人臉色大變，微低著頭道：“屬下無能，請主人責罰。”

　　“罷了，依那孩子的聰明勁，你就算這次不暴露，也隱瞞不了多久。

　　讓他去永昌縣查案也好，何云的計劃非常巧妙，假借宇文成都的冤魂復仇簡直是神來之筆，應該能拖住那孩子。

　　告訴宮里的人，讓他們加快速度，必須要趕在那孩子破案前完成計劃。”王知遠吩咐道。

　　“是！”中年人躬身應道。

　　…………

　　天色將亮時，陳南突然睜開眼睛，一個鯉魚打挺就起了身，然后擺出防御的姿勢。

　　等他眼中的迷糊勁過去，定睛一看，擅闖自己房間的不是刺客，而是虎敬暉。

　　這位絕頂高手絲毫不為擅闖別人臥房而感到不好意思，正坐在椅子上淡定的吃酥餅。

　　很斯文，用手撕著吃的。

　　“虎大哥，你嚇死我了！”陳南身子一軟，重新癱回床上。

　　虎敬暉淡淡的瞟了眼陳南的某個部位，悠然道：“難怪昨日說要去青樓找女人，原來是長大了！”

　　陳南趕緊捂住要害，躁得滿臉通紅。

　　怎么把這茬兒給忘記了？

　　“城南陳記的酥餅，今日第一鍋。”虎敬暉沒有半點看了別人隱私的尷尬，將桌子上的酥餅扔過去。

　　陳南接過酥餅，狠狠咬一口，氣憤的不行。

　　看來以后睡覺要鎖門！

　　咦，不對啊！陳南騰的翻起身，眨巴眼睛道：“虎大哥，我不是讓你監視徐有功嗎？你怎么來永昌縣了？”

　　“已經監視完了。”

　　陳南眼睛一亮：“你發現了什么？”

　　虎敬暉指指自己的臉：“徐有功也戴的有，我見過他另外一張臉，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真實面目。”

　　堂堂朝廷正三品大員大理寺卿竟然是個假的！

　　不對，并不能確定徐有功是假的，也許他的另一張臉才是假的？

　　虎大哥監視的時候并未靠的太近，只是見到徐有功進了一間屋子，出來后就變成了另外一張臉。

　　這就很難判斷到底哪一張臉才是真的，

　　“徐有功換臉之后去了三清觀。”虎大哥淡淡道。

　　陳南眉頭一皺。

　　三清觀的觀主是國師王知遠，而滴血雄鷹就是王知遠和飛龍使何云搞出來的，目的是為了幫太平公主奪位。

　　如果徐有功跟王知遠有接觸的話，那么他徐有功這個身份應該是假的。

　　陳南不止聽一個人說過，徐有功是正直孤臣，這個人心中只有律法，是絕對不會參與奪嫡篡位的。

　　嘭嘭嘭！

　　敲門聲響起，陳南起身開門，來人是曾泰。

　　他一進門發現虎敬暉竟然在屋里，頓時愣了下，“虎兄！”

　　虎敬暉點點頭，算是回了曾泰的問候。

　　門外還站著幾個人，虎敬暉便起了身，不動聲色的站到了角落里。

　　在外人面前，他還是要扮演好陳南護衛的角色。

　　“涅羽，狄遠回來了。”曾泰道。

　　狄遠走上前：“郎君，我按照您的吩咐去找了張柬之閣老，持他手令去了殿中省，此刻殿中省飛龍使何云就在門外等候。

　　哦對了，還有這封信，張閣老讓小的務必親手交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