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凌晨三點,導演一喊收工,艾米莉就趕緊用外套裹住只穿著單薄唐宮襦裙的楊瀟韻,助理也及時遞上泡著枸杞和桂圓的養生保溫杯。
楊瀟韻剛從水里上來,發梢還淌著水,她灌了大半杯熱水,小跑到拍攝監視器前,看最后一場拍攝的效果。
艾米莉掏出手機對著楊瀟韻咔咔拍了幾張照片,剛想發給工作室,就被楊瀟韻一把奪了手機。
“拜托——”楊瀟韻白了一眼艾米莉,說道:“別再炒我敬業的人設了。”
艾米莉爽朗一笑:“沒想發通稿,物料也不能發出去,我只是想留幾張落水美人的照片,等劇開播之后加在花絮里,效果也不錯。”
楊瀟韻托著腮欣賞著手機里自己的照片,凌亂與破碎交雜在一起的錯落美感,令人頓生憐惜,她勾選幾張構圖不重復的照片,直接轉發給自己。
拜別導演之后,楊瀟韻一回到保姆車上,就靠在松軟的墊子上,把收到的新鮮熱乎照片轉發給了程亦奇——還打了兩行字:
“冷。”
“要抱抱。”
她滑來滑去,最后還配了一個精挑細選的嘟嘴emoji。
艾米莉毫無察覺,系好安全帶后塞給楊瀟韻一個暖寶寶,說道:“前幾天在浦淞,遇到的那個姓溫的女人,你知道是誰么?”
“姓溫的?”楊瀟韻懵圈一瞬,才記起參加時尚盛典那天晚上的突發車禍,喃喃問:“不知道,是誰?”
“你絕對想不到,她是溫建新上任的總裁,溫澄!”
“文件?”
“就是上個月談下來的島嶼慢綜藝,那個叫什么島來著,哦對,賽貍島,就是溫建開發的。還有你之前代言的艾佳廚具,也是溫氏旗下的產業。”
楊瀟韻才反應過來,此“文件”是彼溫建,她收起手機,認真問道:“她是溫氏的總裁?這么年輕有為?”她記得賓利的主人看起來才二十四五的模樣,但她的衣著以及舉手抬足的氣質,無不彰顯著她的身份。
艾米莉心有余悸地點點頭,幸虧那天晚上他們沒把這位大金主撞出什么好歹,不然到手的綜藝資源可能就飛了。溫建集團這些年的產業重心逐漸從房地產轉移到旅游行業,三年前開始著手布局全域旅游戰略,首開試點的東南賽貍島已經基本建設完畢,為了打造島嶼ip,邀請了五位“當紅炸子雞”作為島嶼代言人。
楊瀟韻就是其中一位九零后當紅小花代言人。一個月后,她就會作為第一位體驗離陸慢生活的“島主”,開展為期三天的綜藝拍攝。
“之前溝通腳本的時候,溫建就要求節目組所有流程要先和溫建報備。就連你那一趴的海上芭蕾也是溫建那邊提出來的idea呢。”艾米莉一邊和楊瀟韻念叨,一邊安排明天的行程。
“海上芭蕾不是你的主意?”楊瀟韻回想起前幾天看到一篇營銷號炒作她“古典美人”的通稿,歪著頭問,“這個圈子里沒什么人知道我會芭蕾的。”
楊瀟韻十七歲在韓國出道,一直走的是野蠻生長路線,她早期的作品,大多都是性感撩人的女團舞蹈,紙醉金迷充滿張力,壓根和古典芭蕾扯不上任何關系。
“誰知道呢,誤打誤撞吧。”艾米莉打了個哈欠,要不是偶然在楊瀟韻家里翻到她小學時跳芭蕾舞的視頻,艾米莉還真不知道這個“姑奶奶”居然是學芭蕾入行舞蹈的,“說起這件事,這么多年沒跳芭蕾,也不知道你生疏沒,錄節目的時候不要怯場。對了,明天舞蹈老師就會來,每天收工之后帶你訓練芭蕾。”
“收工之后還要練舞……?”
“天吶,饒了我吧。”看著艾米莉鐵石心腸的模樣,楊瀟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心里卻升起一絲疑惑。
芭蕾。
海上芭蕾。
到底是老熟人,還是碰巧而已?
她又想起那天見到的女人,總覺得似曾相識,眉眼有些熟悉。
楊瀟韻壓下心底那些敏感的小心思,跟著艾米莉打了個哈欠,她看了眼手機,消息石沉大海,置頂的那個人意料之中沒有回復。她索性把腫泡蛙的眼罩往下一拉,在顛簸的座椅中慢慢沉睡。
·
另一邊,楊桐正在打印最終版本的中插廣告方案,準備遞給溫澄簽字。
廣告部奮戰了三個通宵,才終于讓溫澄同意定稿這一版廣告方案。
直到溫澄落筆簽字,楊桐才松了一口氣,補充道:“已經溝通好了,本周五下班前,也就是19號之前,合同管理部會把所有廣告合同審完,廣告部周一前走完所有簽字手續。”
溫澄以最快速度檢查完這套三十五頁的方案,把重點地方逐個圈起來,囑咐楊桐道:“明天提醒下他們,爆發期的廣告投放,注意時效,不要錯過任何一個價值點。”說完,溫澄坐在辦公椅上原地轉了一圈,隨后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收工。”
“這個月廣告部績效可以打九分,另外安排下,這個項目結束之后每個人給三天的福利假,你也有,讓人事部打個請示給我簽字。”溫澄很快就收拾好了東西,示意楊桐說道,“你也去收拾東西吧,正好捎你回去,你明天不用早起,下午來上班就行。”
楊桐這幾天熬得暗沉的臉瞬間精神起來,“收到!澄總!”
凌晨的溫建大廈還閃爍著零散的燈光,往常擁擠的電梯里居然還能見著零星幾人。兩個加班的年輕人挎著包一起進了電梯,本像是被狐妖吸走了精氣般頹靡,可就在一眼瞅見里面還站著集團最近空降下來的總裁,頓時精神抖擻得像灌了三杯咖啡似的,假裝照著鏡子,實則是透過反射的鏡面悄悄觀察這位正在劃著手機的女人。
溫澄單手回了幾個消息,抬頭一看,正巧和一個寸頭男人目光對視,她微微頷首,男人一怔,不好意思地笑笑,隨后這兩個人在負一層出去了。
三秒后,梯廂降落在負二層車庫,溫澄和楊桐剛走出電梯,迎面便有一個拖著沉重垃圾箱的保潔工人背著身進電梯。擦肩而過時,溫澄無意一掃,平視的目光落在他下巴處。溫澄第一反應便覺得這個保潔阿姨不像是尋常的保潔工人,身材高大,脖頸處有些奇特,但又說不上哪里奇怪。
她搭在垃圾箱上的手指摩挲著,關節突出,一看便是常年勞作留下的痕跡,劣質的紅色指甲油支離破碎,指縫里殘留著一些黑色的渣滓,和飽和度極高的綠色垃圾箱形成鮮明對比。
溫澄停下腳步,轉身對已經電梯里的人說道:“處理垃圾的時候,請遵守公司制度走貨梯。”溫建大廈一共有八個客梯,三個貨梯,對載人運貨有著極為嚴格的規定。物業部門運送垃圾,是絕對不可能走客梯的。
電梯里的人沒有轉身,始終無視溫澄,背對著梯門,只不過在梯門慢慢合攏時,在刺眼白織燈光消失的前一刻,鏡子里反射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恰到好處地落在溫澄眼中。
溫澄一怔,直到電梯一絲不茍地合上,發出一聲細微的震鳴。電梯顯示屏從“-2”跳轉成“-3”,便停住不動。
“澄總,我明天和物業反饋下這種情況。”楊桐明白溫澄的顧慮,及時說道。
空曠的地下車庫里回蕩著楊桐的聲音,反倒讓溫澄一激靈。她回過神,點頭:“好,走吧。”兩個人便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車庫里的車不多,楊桐一下便看到那輛已經修好的賓利,“澄總,我來開車吧。”
就在她請纓開車的時候,遠處徐徐開來的一輛奧迪摁了摁喇叭。
溫澄掃了眼車牌——尾號是1020,轉頭向楊桐說道:“不用你開車,有人來接。”
溫澄看著那輛的奧迪穩當地停在自己面前,心跳的飛快。車窗落下,她注視著熟悉的面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上車。”車里的聲音傳出來。
祁琚的聲調總是清清冷冷,站在一旁的楊桐聽著便感覺這個男人有些不好相處,她猶豫地看向溫澄,不知道來人是誰、也在思考該不該上車。
溫澄一改平日里高冷的模樣,滿臉笑容地招呼楊桐上車。
楊桐一邊上了后座,一邊觀察著自己這位領導的臉色,怎么說呢……澄總此刻就像是個終于等到家長放學來接的小學生。
“她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起的助手,楊桐,”溫澄扣上安全帶,相互介紹道,又轉頭和后座的楊桐說道,“你喊他祁教授吧。”
祁教授?
楊桐看了看左上方的男人,可惜燈光太弱,看不太清模樣,但從骨相上看來,這個男人絕對是個人間極品。
初見面的兩人打了個招呼,祁琚便開車駛離了地下車庫。
楊桐就住在公司附近的一間小公寓里,她很快在三個路口后下了車。她走到副駕駛窗前,和溫澄道謝告別,也順便再看了眼駕駛位上的男人。
男人禮貌地向楊桐點點頭,冷淡的眉眼滿是疏離。
等車開走后,楊桐掏出手機,打開相冊。劃了好一陣子,終于找到從微博保存下來的網片,她放大照片里的臉,在腦海中仔細地比對了五秒鐘,然后默默地扶了額。原來……她花癡了那么久的一個教授,居然是自己領導的朋友?
等車里只剩下兩個人之后,溫澄哧哧地笑出來。
“你笑什么?”祁琚不解。
“沒有笑啦。”溫澄擺擺手,試圖狡辯,卻根本抑制不住臉上的笑意。
祁琚側頭,看著她眉眼彎彎的樣子,嘴角也不禁噙著笑,眼里映著溫柔的光。
溫澄幸福地喟嘆一聲,側躺在副駕駛上,注視著祁琚的側臉,問:“你怎么這么晚?”
“剛下實驗。”祁琚新開了一個飛行器的課題,這幾天除了睡覺時間都泡在實驗室里,回家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晚,好幾次祁琚回家的時候,溫澄都已經睡下了。今晚他剛離開實驗室就收到溫澄的短信,調轉了車頭就來溫建大廈。
“嗯……”溫澄揉揉眼睛,困倦的后勁逐漸上頭,等到車開到小區,她已經睡著了。
祁琚停好車,繞去副駕駛門口,俯身長臂一撈,輕輕地把溫澄抱出來,徑直上了電梯。
摁電梯的聲音吵醒了溫澄,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正好看見電梯里的廣告屏里放著一個家具廣告,她晃了一眼,又往祁琚的臂彎里湊了湊,喃喃道:“世界真是小,原來她真的是楊瀟韻。”
“嗯?”祁琚沒聽清楚溫澄說什么,微側著頭繼續聽她說。
“你還記得,我們小學的時候,有個很漂亮的女同學,叫做楊——瀟——韻,”溫澄想了想今天看到的那些資料,又補充道,“跳芭蕾舞很厲害的。”
祁琚搖頭,“不認識。”
溫澄想,祁琚大概對娛樂圈的事情不熟悉,也沒興趣,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出電梯前,溫澄最后掃了一眼屏幕里的女人,充滿活力,很是亮眼。
·
第二天,溫澄準時上班,電梯直升45層,甫一打開,她就聽見門口一陣喧鬧。
溫澄沒有抬頭,修長的手指噼里啪啦敲擊著鍵盤,直到有人攔在身前,她才微微抬眸。
面前站著一個孕婦,身子腫脹,眼睛通紅,發狠似的盯著溫澄。
“溫玉琢?”溫澄有點不敢置信,眼前這個女人竟然是大房的二小姐溫玉琢,她掃了一眼肚子,大概有六七個月了。
45層的行政助理小艾慌張地攔在她們兩人之間,拼命向溫澄道歉,“澄總抱歉,我沒攔住她,這位女士說是明總、明經理的夫人,要見您但是沒有預約……”
溫玉琢像是哭過,咬牙切齒卻不說話,直直的瞪著她,精致的妝容有些夸張,與她原本展現的溫婉氣質格格不入。
沒什么好事,溫澄看見這個女人就想起明宸,腦袋一陣發暈。但礙著溫家的面子,溫澄還不能和溫玉琢翻臉,便囑咐小艾準備一杯熱水,然后轉頭向溫玉琢示意自己辦公室的位置,“你跟我來吧。”
溫玉琢跟在溫澄身后進門,門“嘭”的一聲關上,響徹整個45層,就連在茶水間倒水的小艾都心中一震。
“什么事?”溫澄坐在沙發上,抬眸看她,神色淡漠。
溫澄只在溫宅見過幾次溫玉琢,大多時候都是來給溫思儉請安的,偶爾是參加常思宜舉辦的茶會。溫澄一貫不喜歡接觸溫家人,特別是大房出來的人,那虛以委蛇的面皮之下,往往藏著陰溝里的想法。更何況,明宸的落敗是溫澄主導的,自那以后,溫玉琢明里暗里說話總是帶刺,恨不得把溫澄踩到腳底。
小艾快速地端水進來,悄悄掃了一眼這位溫家的小姐,又馬上離開將門輕輕關上。
等到無關的人離開,溫玉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嗓音有些顫抖:“明宸……是不是來找過你?”
溫澄眼睫微抬,身體微微往后靠,淡淡看她,喉間發出一聲“嗯”。
聽見這個字,溫玉琢不自覺地摳住真皮沙發,指尖用力得泛白,“他已經好久沒回家了,也聯系不上……”
對視片刻,溫澄薄唇輕啟:“那,又關我什么事?”
“我知道的,明宸他對你……對你有想法,如果你不在乎……我也可以接受。”說到這里,溫玉琢耳根通紅,就算再怎么豁出去,她作為一個接受過精英教育的人,也無法把那些淫.亂詞語說出口。
溫澄微愣,思考了一瞬才明白溫玉琢話中之意,她忍不住輕笑問道,“溫玉琢,你不會以為被你捧在手里的垃圾,別人也會稀罕吧?”
沒等溫玉琢反擊,溫澄便直起身,直接朝她說道:
“首先,我不否認,明宸確實曾經來找過我,但我這里不會有他任何消息,你要是想找人,應該去別人的床上找找看。”
“其次,在我看來,明宸在溫家已經毫無價值,毫無翻身機會的人,不會再有人朝他下手,所以,你也不用再來找我。”
溫澄朝她微笑,直直走到門口,請她出去。
溫玉琢氣得面目猙獰,一怒之下抓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往門口扔去。溫澄沒想到溫玉琢能瘋到這個程度,一時之間來不及躲開,下意識用手打開擲來的玻璃杯。
玻璃杯甩在門上,發出一聲巨響,熱水撒了一地,玻璃渣子也濺得滿地。就守在不遠處的小艾聽見聲音趕忙跑來,一眼便看見溫澄手腕上的紅痕,臉色大變。
溫澄揉了揉受傷的手腕,冷冷道:“要是不想被保安轟出去,就識相點自己離開。”小艾見狀,掏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讓保安上來45層。
溫玉琢臉上漲的通紅,話也說不出,又理虧傷了人,瞪了溫澄好幾眼才離開。
“澄總,要不我讓醫生上來看看您的手吧。”小艾問道。
“沒事,你讓人收拾下辦公室吧,我有紅藥水,擦一下就好了。”溫澄掃視一圈滿地狼藉,開始思考這個辦公室是不是風水不太好,怎么總讓她遇到這些糟心事兒。
等到11點,溫澄的手腕實在疼得發麻,她整理完手頭的緊急工作,讓小艾約了醫院。
下到負二層車庫時,溫澄走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賓利。
車子是楊桐不久前從維修點開回來的,她怎么不停在專用車位上,反而開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
隱隱的,這一處還彌漫著一股腐敗的氣味。她皺著眉,環顧一圈,沒什么車,也沒有人。
溫澄不解,但還是熟練地啟動了車,只是還沒開出停車位,車子就響起警示音,提醒后備箱沒關。
她一怔,自己剛剛是直接上的車,沒有操作過后備箱。就算她摁下自動閉合的按鈕,后備箱依舊關不上,警示音不斷地在狹小的空間里回響著,讓溫澄很是心煩。
心中疑竇漸生,溫澄下了車,一步一步往后備箱走去。她雙手抱臂,還沒緩過神來便走到角落盡頭。
不過一眼,溫澄便瞬間腳底發軟,呼吸停滯住,整個人泄力般往后退倒在承重柱上。她的目光聚焦在灰白墻壁上的扎眼血漬,后備箱外垂著的一只毫無血色的人手,更加侵略性地沖擊著她的神經。

浮沸
畫風突變,大家別怕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