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程亦奇終于在小區門口的公交車站找到程澈。
他氣喘吁吁地扶著一棵大榕樹,凝視著坐在塑料長椅上發呆的程澈。
“傻丫頭……”程亦奇喃喃道,他走到程澈面前蹲下,斥道:“你怎么不跑到人馬座去。”
2006年,人馬光窗掩凌系外行星搜尋計劃啟動,發現了目前離地球最遠的系外行星——SWEEPS-04和SWEEPS-11,它們位于人馬座的方向,距離地球27710光年。
當時程澈偷偷打電話給程亦奇,威脅他如果不來陽春縣接自己回滎城,她就跑到最遠的地方,讓程亦奇永遠也找不到她。
程亦奇特地提醒她,距離地球最遠的行星叫做SWEEPS-04,希望她早日能在那上面養一只白兔。
程澈氣得摔了電話,一個月沒再聯系他。
聽到熟悉的聲音,程澈微微一怔,抬頭看著滿頭大汗的程亦奇。
“跟我回家吧。”程亦奇拉住她的手,卻被她甩開了。
“不了。”程澈搖搖頭,“她不想看見我。”
程亦奇舔了舔干裂的唇,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你受委……”
“你不知道。”程澈溫溫地看著他,不知道是心情終于恢復平靜,還是想通不再追究,“就算我們是同胞兄妹,你也無法感同身受。”
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存在,即便是DNA一模一樣的同卵雙胞胎,或者是相愛到至死不渝的夫妻,都無法完全地了解另一個人的感受。
所以,這世界上最可笑的一句話就是——我明白你的感受。
他不會明白的,她是如何被逼到了逼仄的暗處,又是怎么在自我鄙夷中逃回坎途里。
火紅色的晚霞似乎在天際燃燒,只要再熱烈點,就能讓人暈厥在這樣美麗的徬晚里。
像是烈焰過后,撒下一地璀璨火光,灼傷了想逃離地球的少女。
“我知道我很差勁,所以媽媽從小到大都偏愛你,我無話可說,”程澈望著遠處的樓房,唇角露出幾分苦澀,“可是,我無法忍受,媽媽不把我當作一家人。”
“前年,我偷偷攢錢買了從陽春縣回來的火車票。”整整三個月,程澈每天早晨幫劉叔叔送牛奶,每天放學在鎮里的手工廠里和一群阿姨阿嫲坐在一起粘塑料盒,攢了近兩千塊錢的零錢。
“可笑的是,我回到滎市之后,才知道你們都搬家走了。我居然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兒。”那天晚上,程澈差點被那家新搬來的一家三口當成詐騙犯送進派出所,她無處可去,就在錦亭苑的蹺蹺板上坐了一夜。她還不知道家里搬家的消息,甚至連給程亦奇打電話的勇氣都沒有。
“第二天天沒亮,我就走了七公里,想到附中找你。可是我站在校門口,遠遠地看見你從爸爸的小轎車里下來,他還塞給你一個袋子,我一看就知道,里面裝著媽媽給你做的營養便當。”那是程澈第一次知道家里買了小轎車,隔著二十米之外,程亦奇所推拒的便當,是她夢寐以求的母親的關愛。
程亦奇手心滲出汗來,他緊張地看著一臉平靜的程澈,心沉到了谷底,向來巧舌如簧的他居然也結巴了:“對不起…我……”
“哥,你沒必要說對不起。”這么多年來,程澈第一次對著程亦奇主動喊出了哥哥這個稱呼,“畢竟,你不是主動選擇成為我的哥哥。”
“雖然我總是很難過,哥哥總是被媽媽寵愛的那一個,”程澈放下手中的畫,擁住了蹲在地上的程亦奇,囁嚅著說,“但再來一次,我還是愿意和你一起長大。因為我知道,這么多年來,哥哥一直都在陪伴我,保護我,愛著我。”
程亦奇無言地回抱住了他的妹妹。
十五年來,巡衛鐘樓的騎士毫不懈怠,終日守衛著住在頂樓的公主,他一直持劍守候,哪怕戰斗得遍體鱗傷,也絕不會讓野獸靠近一分,直到王子遠赴而來,接走他心愛的公主。
公交站牌后的藤蔓緊緊纏繞,在晚風下輕輕搖晃,在細縫中悄然穿過的黃昏光斑落在擁抱著少年少女身上,熾烈而柔軟。
在這世界上,家人是狠狠傷害過也可以不用道歉的人。一根冰棒,一杯溫水,一個擁抱,就能化解眼前所有的矛盾。可是那些傷人的話永遠都不會消失,它們只會潛藏在記憶的角落,在時間的長河里等待一場火山爆發。
……
程澈終究沒有回家,程亦奇幫她從家里把落寞的紅色帆布包帶出來,和她坐了三個小時的公交車回學校。
在顛簸的車上,程亦奇轉頭看著趴在窗口邊看著街景的女孩,突然想起祁琚對他說過的話。
“以保護的名義把她藏起來,是一種毀滅。”
祁琚果然比自己還要了解程澈啊,程亦奇心里難受地想。
回到學校宿舍后,程澈把溫慕卿送給她的畫擺在了桌子靠墻的地方,這是她今天第一次湊近觀察這幅畫。
程澈看著畫上暖黃與靛藍的交錯光影,猜想是一幅風景畫,有河有船有夕陽,還有一座嚴肅而莊重的外國建筑。
-
因為看著程澈進宿舍樓,程亦奇錯過了最后一班能直達回家的公交車,他只好坐上另一輛開往市區的車,下車后步行半小時才能回到家。
街道旁的店鋪幾乎都打烊了,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廣告牌接二連三的熄滅,留下一地寂靜,只剩遠處偶爾傳來啤酒瓶相碰的響聲,還有醉漢的罵罵咧咧。
程亦奇踢著磚石路上的小石子,不經意抬頭一掃,看見前面就是滎市第二女子中學的大門。
如果當年沒有送程澈回陽春縣,她初中應該會直升這所高中吧。程亦奇透過冰涼的柵欄看著學校里面的景象,想起五年級時那個雄心壯志的小女孩。
滎市第二女子中學是滎城的百年名校,培養了一批杰出女性,甚至可以說赫赫有名。程澈想進入市二女中的原因很簡單,她看中了這所學校和其他國家中學的交流項目,這在滎城絕無僅有。
有天晚上她從學校回來,在餐桌上興致勃勃地和一家人宣布她要考市二女中的消息:“如果能去英國交換,我就要去劍橋大學學徐志摩Douce et légère est ma démarche,Tout comme mon arrivée, légère!”
陳桑聽聞馬上就摔了筷子,她始終覺得程澈作為一個女孩子心太野了,整天只知道往外面跑。
那天深夜,她悄悄潛進程亦奇的房間里,逼他發誓以后一定會支持她出國交換。程亦奇在沉沉睡意中朦朧地答應了,第二天卻將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
時隔多年,這段記憶清晰地出現在他腦海中,程亦奇看著市二女中的藍色校徽,心里是無以復加的后悔。
興許當年那件事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呢?他想。
突然,一陣低低的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帥哥!帥哥!幫個忙?”
程亦奇迷惑地望向聲音源處,等看清楚圍欄后站著的人,他立馬謹慎地往后退了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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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沸
托妹妹的福,哥哥的CP出現惹~是老熟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