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當陳阿嬌擅寵于后宮,貴震于天下,卻又數年無所出時,朝臣們深為皇嗣未廣為憂,雖畏懼于天子的無上威嚴,但到底忍耐不了天子“此乃朕之家事”的蠻橫回應了。
畢竟,上之家事,便為天下事。
遂請由丞相出面,懇切上疏天子請選良家子于宮中。
“古者天子一娶十二女,以廣儲嗣,重大本也。
伏望陛下慎選良家以充六宮,廣衍儲嗣,乃為宗廟長久計。”
天子閱之,當即便批復曰:“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等級逾邈。
如此,則骨肉之恩全,覬覦之望絕。
昔日齊公族多寵,嫡庶并行。
國人懼亂。
管仲與召忽奉公子糾奔魯,鮑叔奉公子小白奔莒。
既而公孫無知作亂,齊無君,二公子爭入。
又如秦始皇時,嬖幸眾多,以致嫡庶分爭,禍患無窮,乃至亡國。
如今漢室,朕旁無姬侍,獨愛皇后。
來日數子同母,儲君早立,豈有此憂邪!”
得——
天子這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起來,也太沒解了。
難不成誰還敢言之鑿鑿地保證皇后會永無所出不成?
這要再極力勸諫,反倒成了盼望漢室天下紛爭不休的逆臣賊子了。
可到底是一片赤誠忠心,遂又在私底下求于王太后。
王天后亦為皇嗣掛心,何嘗沒曾勸過天子。
但天子卻連抱養于皇后名下,先安天下人之心也不肯。
好在又過了數年后,皇后終于誕下了皇長子。
當年,即被立為皇太子。
于是,普天同慶。
又過了兩三年,皇后接連誕下皇次子、皇三子和皇長女。
二子皆封王,獨女特設封號。
自此以后,雖仍是六宮虛設,獨大皇后,但因唯一的理由都失去了,便無人再敢勸諫天子充盈后宮。
后來,平陽大長公主曾在酒酣耳熱之時笑問于天子,為何獨獨只愛皇后一人。
天子聞言,只是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地答道:“亦無他,唯她是朕的畢生所愿罷了。”
是的。
他對女子所有美好的認知全來自于皇后,而虔誠地愛她更是他做過的最美好的事情。
當然,這都是后話。
此時此刻的劉彘,自然是如何也意識不到阿嬌會對他造成如此深遠重大的影響。
他只知道,當她執起陶隕,輕輕送至唇邊,而后櫻唇輕啟,果有裊裊樂音一傾而出時,蟬鳴之聒噪竟霎時斷絕于耳邊,滿心上下只聽得見那幽深清雅的樂音了。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屏氣不息起來,唯恐驚擾了眼前專心吹奏的她。
而定定地看著一個人,時間一久,又會情不自禁地打量起她來。
明盛澎湃的光影中,她白皙的肌膚被照地通透無比,縱便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也比不上十分之一。
她的睫毛很長,纖細如羽扇。
她的雙眸很亮,盈盈若星辰。
…………
彼時的他雖然未滿周歲,但對美的認知卻是與生俱來的。
于是,他雖然不能表達太多,但卻是由衷地覺得賞心悅目。
又因為那在他手中絞盡腦汁也沒吹出樂音的樂器,卻到了她手中便服服帖帖地運轉自如,遂又自然而然地添上了一層崇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