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下起了雪，但好在我們已經到了地方。

　　這是京城郊外，一共一百二十畝的田地，外加三十畝的果林，由莊頭李佬統管，下面一共是三十來戶農家，各有各的租地。

　　土地供養他們，他們又供養著我們。

　　李佬不種地，他負責管理這些土地和人民，府上每個月會給他銀子，他自己也會從農戶那里撈錢，這些錢足夠他過上很好的生活。

　　這想想就能知道，約定俗成的事情，只要不過分，沒有人會管。

　　我見到李佬是在莊口，那里有一座牌樓，牌樓下是一條小河。

　　李佬帶著人在莊口迎接我們，他五十多歲，身材魁梧，膚色深黃。

　　李佬帶我們略微轉了一轉。

　　我看到有人在村莊里行走，有人在漿洗衣服，有人在劈柴火，有人正在磨自己的菜刀……這都是尋常景象，這才正月，他們還沒有開始一年的辛苦。

　　我們從村里泥濘的道路走過去的時候，村民們都用一種略帶驚訝又隨即木然的眼神看著我們，他們只會對李佬點頭問好。

　　畢竟這里的田地以前屬于某個高官貴戶，也許那個人也曾帶著家眷從這條道路走過，后來這里的田地又成了我們的。

　　誰也說不準這些田地明年是不是又成了新的人的，所以啊，農戶們都司空見慣了，只有李佬一直沒變，這么多年，無論真正的主人換了幾次，李佬都一直在，一直管著這些土地。

　　所以，李佬才是真正的管理者，或者說，真正的主人。

　　我們住在了村頭的房子里，其他人李佬自有安排，我們住的地方以前就是給貴客給主人來的時候住的。

　　李佬把那里重新修整了一番。

　　那個房子有個名字，叫“韭綠閣”。

　　房子已經燒上了火，幾十年的老房子，木頭都有了包漿，看起來圓潤成熟，進去了，發現房子很是保暖，屋子里很暖和。

　　李佬把三四個女人帶過來，她們穿著干凈整潔的衣服，臉上是粗糙的，手上是長滿繭子的。

　　李佬說：“農莊上沒有專門的人來伺候爺和太太，而且正月里才過了年，也沒什么空，我是專門找的人，干些粗活吧，如果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就來喊我，這幾個人還希望爺和太太別嫌棄。”

　　我不嫌棄，這有什么嫌棄不嫌棄的，俞琰則一直是高興的模樣，他給了李佬賞錢又給了那幾個女人賞錢。

　　若水和繡竹自去整理東西。

　　我圍著屋子看了看，擺設雖然簡單，但還是別出心裁設計了的，而且看的出來家具都重新刷了漆。

　　這時外面開始下雪了，屋子里一下亮了許多。

　　屋子外面是一塊坪地，光溜溜的，黃土壓的很緊，也不似村里的土地那般泥濘。

　　我站在坪地里，看見天地是廣闊的，遠遠的群山低矮，黛色輪廓，山霧微朧。一條小河從山間甩出，旁邊是大片田地，切割成不同大小，四四方方，呈現一片麻黃色。而大片田地緊靠著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房屋。房子也是低矮的人聲，雞鳴，狗叫都夾雜其間。

　　雪開始很小，落在地上就化了，落在房頂上也化了，但是漸漸的就大了起來，地上、屋頂上都開始鋪上薄薄一層雪。

　　許多人家的煙囪里開始冒出煙霧，映在新雪的背景里，非常不明顯。

　　“太太，可不能站在雪地里淋，待會別著涼了。”若水跑過來，一邊用手帕給我拍著身上的雪，一邊帶著我往屋里走。

　　“東西都收拾好了。”若水看著我衣服上化成水的雪，皺著眉頭說。

　　“太太，您要吃什么菜？”一個農婦走過來問我，她直愣愣地看著我，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

　　“你們一般吃什么就給我做什么吧。”我微笑著回答她。

　　“可不敢，我們平日里吃的那是什么東西，太太怎么吃的慣，太太真是說笑。”她顯然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笑著說。

　　“我都行的，去問問爺吧，他剛剛跟李佬走了，不知道在哪里。”我抹了抹額頭上流下來的一滴雪水。

　　“好的吧，估計是在李佬家呢，那我去問問。”她把手在圍裙上搓了幾下，然后朝著村子走去。

　　我坐到了屋子里，屋子里燒著農戶自己燒的炭，有點兒煙，繡竹正用一把蒲扇扇著。

　　“太太，您試試這茶，雖然粗了些，但是是他們自己種的茶。”若水把一杯茶遞給我。

　　我接過茶，那茶味道確實濃烈了些，但是很清醇，能感到它和著風，和著雨，和著雪的味道。

　　晚飯的時候，俞琰回來了，他帶著李佬，李佬也跟我們一起吃。

　　農婦們用大碗轉著菜，一碗一碗端上來。

　　我們就在火旁吃飯，一張四方桌子，五六個大碗，還有兩三個小盤子。

　　碗都長的一個模樣，瓷有些粗糙，白的不夠純粹，盤子上印著簡陋的紅花。

　　菜有幾道卻真的味道很不錯。

　　我就著這些菜，倒是吃了兩碗飯，而且還是中等大小的飯碗。

　　吃完以后肚子實在有些撐了。

　　吃了飯以后，我就在門口走走消食。

　　俞琰和李佬則開始喝酒。

　　婦人們把飯菜撤了下去，實際上菜也吃的差不多了。

　　然后她們換上來一盤花生米，一盤韭菜，還有一盤牛肉片，俞琰他們就著這些小菜開始聊天喝酒。

　　他們聊的都是男人之間的話題，我并不感興趣。

　　“太太，您今天要不要洗洗澡？舟車勞頓的。”若水問我。

　　“算了，今天我們才來事情這么多，就不麻煩他們了，明天或者后天再說吧。”我摸了摸有些撐的肚子，覺得這樣似乎不太符合一個將軍夫人的要求。

　　天色黑了下來，屋子里點上了燈，用燈盞裝著，是油燈，我看著若水用剪子挑燈，覺得很有意思。

　　俞琰他們還在喝酒，吵吵嚷嚷的。

　　我一個人先洗漱了，不等俞琰就先躺在床上了。

　　床是大床，周圍雕了花，花樣繁復。

　　床頭有一排小柜子，小小的銅環拉手，我一個一個拉開，竟然在里面找到了一塊發霉的餅，一串佛珠。

　　佛珠一共十八顆，上好的檀香木做的，上面鏤空刻著十八羅漢，雖然很小，但神情動人，動作各異，栩栩如生。

　　我把玩了片刻，將它又放在了柜子里。

　　床上鋪的被子很厚實，我看了下面一共是三床，最底層還有棕墊，繡竹說這是防水的。

　　而蓋的這床是藍紫色的底上面繡著小小的紅色花朵，乍一看是梅花，但仔細看就知道并不是。

　　被子也同樣厚實，聞起來還有陽光的味道，這比我自己床上的要更有安全感。

　　我就在對床的摸索中等來了俞琰。

　　他喝的醉醺醺的，勉強洗漱了，就倒在了我身邊。

　　我有些嫌棄的把他推到了床邊上，他倒是什么反應也沒有。

　　只是我一夜沒睡好，因為他身上酒氣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