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過往
錦鳶的醫術高超是這神仙居里公認的。她說能治的人就肯定死不了,但是她說會死的人,放到哪又都是救不回來的。
“看他如今的樣子,顯然修行這套內功心決已經有了一段時間,如今他體內的真氣已經形成且能隨著他的心性隨意暴走。若他將來心性平和從不動怒,便不會有大礙。若是遇到心情憤怒難以壓制的時候,那么這股真氣他也同樣壓制不住,他的身體會因為承受不住體內真氣而爆裂。解決之道只有兩種:要么讓他從此修心養性參禪禮佛,方才能佛家平和慈悲之念制衡住這樣霸道暴戾的真氣,要么就是拜師學藝,學習武功招式讓他能在體內真氣暴走之時將它釋放出來,方才無礙。”
其實燕止寒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在破廟中的時候,他嘗試過運功為陸清塵牽制撫平體內真氣卻發現沒有半分作用,已然說明陸清塵修煉的內功要強于他的,以他的資質水平根本無法幫助到陸清塵,到最后還是靠唱誦一段佛經才起了些許作用。修行禪道確實能幫助陸清塵,但是得道高僧無不是從小皈依佛門或飽經風浪大徹大悟之人,像陸清塵這樣已是弱冠之年,現在修行不知還能不能來得及,而且這個年紀,拜師學藝恐怕也沒人愿意收了吧。
“你先給他醫傷吧,醫好了再說。”
燕止寒說完從懷中掏出銀票,胡亂地扔在桌子上,轉身走了出去。
韋四娘給錦鳶使了個眼色,從一沓銀票里隨意抽出一張塞進自己袖子,又在后堂里翻出兩小壇子酒,走出去,遞給了正坐在醫館門前沉默的燕止寒。
“打你一巴掌還來勁了,這次給他醫好了不就得了,管以后呢!”
燕止寒接過韋四娘遞過來的酒壇,悶頭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水在他下巴的胡茬上留下,洇濕了胸前的衣服。燕止寒低頭看了一眼穿在自己身上的陸清塵的衣服,用手隨意擦擦,突然苦笑一下。
“你說我是不是孤身在江湖行走太久了,久到已經不習慣有朋友了……他一個空有內功卻狗屁招式都不會的人,干嘛那么自不量力多管閑事呢,我又不用他幫……”
“恩,確實多管閑事,就好像我,給你拿酒喝干嘛呢,誒,這壇酒二兩銀子啊。”
韋四娘說這話的時候,笑容里難得沒有那么市儈,她豪爽地喝一大口酒,將酒壇子放在地上,用手托腮將手肘支在燕止寒的肩膀上,眼中仿佛沾染醉意一般,迷離地看著他的側臉,想伸手撫撫他臉上的胡茬,手揚起幾分,猶豫了下又打消了念頭退了回來,接著托住臉。
“等他醒了把實情都告訴他,怎么選擇在他自己,誰讓他胡亂練這不知哪來的內功呢,這次救了他就權當還了人情不就得了,你一個大男人怎么比我一個女人還扭捏呢!”
燕止寒面無表情,沉浸在回憶里,沒有注意到韋四娘內心糾結的小動作,也對她說的話沒有半分回應,只是自顧自地接著說道:“我自八歲開始練劍,十六歲終有所成,離家外出歷練。那時我年少氣盛,行走江湖不懂其中規矩,從來都是以鋤強扶弱匡扶正義為己任,妄想闖出名堂,闖出一片我自己的天地,因此得罪了很多人的同時也結交了一些朋友。其中一人與我性情極為相投,相見恨晚之時我們便焚香飲血酒結為了異性兄弟。”
燕止寒轉過臉,看著韋四娘靜靜地托腮聽著他說話,伸手將支在肩膀上她的手肘輕輕推開了,又抬頭灌了口酒,接著說:“直到四年前,在中州一個小鎮上,我遇仇家追殺,身負重傷僥幸逃脫,被一戶農家人所救。那戶人家中只有老夫妻和一個名叫阿赤的眼盲女兒,我醒來之后身體尚未恢復,便在他家養傷住了好一段時日。那家人待我很好,阿赤總是在家中陪著我,為我醫傷換藥。仇家再度尋來時,我寡不敵眾害得那夫妻二人為了護我而慘死,到最后我只是帶著阿赤逃了出去。那時我在江湖上已經小有名聲,平日喝酒吃肉總能到處呼朋喚友,可我受著傷帶著阿赤四處流離,卻居然難以找到庇佑之所。找到我那結拜兄弟時,他已娶妻成家,妻子也已懷胎數月,我知道他為難,便接了他給的二十兩銀子離開了。后來,我們終于找到了落腳之處,阿赤每日幫人浣衣來為我換取藥費,那時沒有美酒佳肴,也沒有錦衣玉袍,我卻覺得那是我自闖蕩江湖以來過得最美好的日子,我曾經覺得以后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也挺好,多少人闖蕩江湖為得無非是名聲,金錢和女人,我初時為名,覺得人活一場怎么能甘于平庸默默老死,可那時我覺得如果能和阿赤就這樣相守一輩子平庸死去也值了。可是,我終究還是沒能如愿……”
燕止寒的聲音有些哽咽,為了遮掩,他停下來灌了一口酒,烈酒滑過喉嚨嗆得他連連咳嗽,咳得眼睛通紅。
“后來呢……”
韋四娘的眼睛已經不再迷離,在夜晚中閃亮得如同天上的明星一般,她陪著燕止寒也抿了一口酒。
“后來,仇家再度尋來時,竟然是在我那結拜兄弟的帶領之下,很可笑吧!”
燕止寒頓了頓,兀自苦笑:“我眼看著他拔刀指向我,好像我多么罪大惡極一樣。打斗之時,他們眼見我已占上風,竟然抓住阿赤來要挾我,用我一條命換她一條命。阿赤是個純良溫婉之人,可我沒想到,她居然也能那樣決絕,竟然直接引刀自刎,待我暴怒之下殺光那伙人,將刀架在我那“兄弟”的脖子上時,他苦苦哀求于我,說是被人要挾迫不得已,說他剛出生的孩子不能沒了爹,我便心軟了,放了他。可是阿赤已經不行了,臨終之前,我才知道她已經壞了我的骨肉兩個月余,我竟然如此大意……”
“我后來得知,他帶仇家來尋我并非被人要挾而是為了賞金,區區五千兩的賞金,五千兩……就奪了阿赤和我那未出世孩兒的性命……那個和我曾經指天盟誓,一個頭磕在灰塵里的結拜兄弟、在我遇難之時不光沒有伸出援手,還狠狠地在我的七寸上斬了一刀、一刀見血!自那以后,我孑然一身行走江湖,再沒了兄弟甚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