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進門,田暮雨的臉頰并沒有挨到老媽打來的耳光,反倒是額頭上被老媽用右手食指連戳了好幾個紅印子,像小時候一樣,她恍惚間還自嘲了一下,覺得自己真是狗血電視劇看多了。老媽兩眼通紅,明顯是哭了一路,此刻鼻腔里還殘余著涕淚的聲息。老爸臉色鐵青,一句話也不說,不只是他,房間里所有人都沉默,每個人的耳朵里都只有一種聲音,那就是母上大人憤怒的咆哮。
“你是一刻也不讓人安生呀”,老媽又朝著田暮雨后背上狠狠拍了幾巴掌,咬牙切齒恨道:“我倒了八輩子霉,才攤上你這么個不爭氣的東西,你倒是給我說清楚,日子過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聲不響把婚離了,還瞞著家里那么久?!”。老媽本想再捶田暮雨幾下,扭頭瞥見田雨彤和樸心雨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大氣都不敢出,四只眼睛齊刷刷怯怯地看著她。“你們怎么在這兒?”,老媽問:“來給田暮雨當救兵?她離婚的事你們兩個早就知道了吧!”。舅媽一連串的動作和逼問把樸心雨驚得只曉得張嘴,一個音也發不出來。舅媽脾氣壞樸心雨打小就知道,只是從沒見她當面發作過,自己老媽又是個特別溫和的人,說話從來都輕聲細語,即便生再大的氣也就一哭了事,她哪里見過當媽的打女兒下這么狠的手,何況打的還是她一貫稍有畏懼的表姐。田雨彤到底老練些,聽到問題“嘿嘿”干笑了兩聲,道:“我們剛到沒一會兒……小雨也是才跟我倆講,我們也挺吃驚的……嗯……大嫂,兩口子過日子哪有不鬧矛盾的,一個巴掌拍不響,我想這事恐怕不能全怪小雨,事情總有個來龍去脈,你先消消氣,坐下聽聽小雨怎么說吧”,說完順勢看了田暮雨一眼,田暮雨也正看她,眼里充滿感激。沒等老媽再開口,老爸瞪著田暮雨搶白道:“那你說說看,有什么充分的理由非要離婚,充分到連孩子都不要了?!”。“又不是我要離的”,田暮雨還算鎮定,“我是被離婚的那個!”。“什么?”,在座的幾乎異口同聲,“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
田暮雨早就料到所有人都會認為她才是始作俑者,這跟她平日里在人前,尤其是當著娘家人面的時候,對待紀鴻升不冷不熱,甚至強勢的表現有很大關系,特別是最近一年多,她給紀鴻升帶來的壓迫感波及到了周遭,讓凡是與他們夫妻處在同一場合的人都感受到了不適。樸心雨因著從小就看田暮雨的臉色,對這種無形的壓力早已習慣,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田雨彤則不然,盡管對田暮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有些反感,但她畢竟是長輩,包容心還是要有的,最令她不舒服的還是田暮雨對自己丈夫的不屑。和這兩個人在一起,田雨彤總感覺心驚肉跳,自己的情緒會跟著田暮雨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語起起伏伏,生怕她隨時會跟紀鴻升翻臉,自己要時刻準備好制止一場隨時可能發生的爭吵甚至毆斗,心真的很累。雖然田雨彤知道這么想有點夸張,但替他們擔心是實實在在的。
田暮雨理了理思緒,盡量把離婚經過說得簡短扼要,老媽不理解她的感受和行為是一定的,浪費再多口舌她仍舊不理解,這是兩代人對待婚姻的態度差異,準確地說應該是每個人對婚姻的認識都存在差異,把事情講清楚有必要,但過多的解釋之于老媽對田暮雨的一貫成見,很可能適得其反,會被認作是田暮雨在為自己的自私自利,不為身邊人考慮的做法的無理詭辯。
“所以說是紀鴻升逼你離婚的?”,老媽問道:“你不是一向厲害得很,前陣子還和我說他現在什么事都聽你的,怎么他一提出離婚,你就乖乖聽他的話了?!”。老媽話音剛落,老爸緊接著又問:“孩子呢?你怎么就舍得讓他把孩子帶走?這樣一來,我們以后想見米飯就麻煩了”。田暮雨咂巴咂巴嘴,對老媽那句明顯是胡攪蠻纏的話不予回答,直接對老爸說道:“這點你們放心,我跟紀鴻升商量好了,離婚協議上雖然寫的是我半個月接一次米飯,但平時如果你們想見,只要紀鴻升那邊沒什么事,我提前和他說一聲就成”。“你說得輕松”,老媽道:“米飯從小是我們帶大的,紀鴻升工作忙起來肯定會把孩子扔給他爺爺奶奶,在那邊吃不好住不好,冬天連暖氣都沒有,把米飯凍出個好歹怎么辦?”,老媽說著又開始流眼淚,“那兩個老的是什么樣人你不是不知道,當初你在他家剛坐完月子就吵著受不了那種環境,硬是搬回咱們家。我和你爸把米飯養到一歲半,期間他爺爺奶奶來看過幾次?我本想著米飯長壯實些了,讓你帶著孩子重新回去跟他們培養培養感情,哪曉得沒過多久孩子就被他們帶得先后兩次染上傳染病,一次手足口病,一次秋季腹瀉,不但把米飯折騰得死去活來,我和你爸為了照顧他也累得夠嗆,這些事你都忘了?就這種人家,你放心把孩子交給他們?你可是他親媽,你的心怎么就那么狠?!”,老媽越說越痛苦,手指頭又戳上了田暮雨的腦門兒,那力道大得仿佛要給她戳出幾個窟窿才解恨。田暮雨并不叫疼,再疼也得忍著,得讓老媽把激動的情緒發泄干凈,等她感覺到累,安靜下來,她們才能正常溝通。
那些往事隨著老媽的哭訴再次浮現在田暮雨腦海,不愉快的回憶增加的不止是田暮雨對兒子的愧疚,更多則是對紀鴻升和他父母的憎惡,以及對自己在婚姻選擇上倉促、盲目的懊惱不已。田暮雨心中不禁自問:彼時她是有多差勁,才選擇這樣與自己娘家門不當戶不對的人戶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