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暮雨自那天田雨彤走后,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跟她和樸心雨聯系。中間樸心雨發來信息,不出意料,她果然又跟葛飛和好了,跟著他從娘家回了自己家,前陣子信誓旦旦地要分居、要離婚,果然還是經不住葛飛的幾句好話。田暮雨除了無奈也生不起氣來,她連那兩個人見面說了什么都能聯想到,她太了解這個表妹了,能怎么辦呢?畢竟是樸心雨自己的選擇,往后日子過好過壞全憑她自己,她們姐妹感情再好也敵不過人家“夫妻情深”,深不深的雖不好說,但生活總要繼續,大家都有各自的小家,最終相伴到老的還是夫妻,對別人的生活插手過多,除了落下罵名,也沒有任何益處了。
而對于田雨彤,田暮雨實在不想過問,這個女人從小到大就是感情問題不斷,許多年前田雨彤還因為田暮雨數落她在男女關系上行為不檢點而和田暮雨翻臉,之后兩個人一直很少見面,偶爾在家庭聚會時碰上也說不了幾句話。直到田暮雨被紀鴻升攛掇著去她店里買家具,姑侄倆才重新熱絡起來。這樣看來,她們之間的關系是有些微妙的,親情、友情都不是那么純粹,還摻雜著多多少少的利益關系,田雨彤似乎并不在意,而橫亙在田暮雨心里的也并非多年前那場矛盾,而是她受母親影響,對田雨彤和她老媽做人做事方式的不認同,這種隔閡發自肺腑,深入骨髓,不是簡單通過外力就能消除的,用通俗的話講就是:她們不屬于一類人。
若在田暮雨二十幾歲時,她很有可能摒棄掉田雨彤,完全像陌生人一樣不與她來往,因為彼時在她的腦子里,這世上無非只存在兩種人:好人與壞人;她對待人的態度也只有兩種:喜歡與憎惡。這種過度理想化的觀念一直持續到近幾年才得以轉變,確切地講,是她在與紀鴻升和他的家庭、朋友的相處中,以及她個人交際圈的變化,方方面面的碰撞磨合,教訓也好經驗也罷,令她逐漸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天真。如果人和事真的是非黑即白,那么她在別人眼中是黑是白呢?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好人,是那個“白”,可在紀鴻升眼里呢?在他父母眼里呢?在田雨彤眼里呢?甚至是葛飛眼里呢?她是什么顏色?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百個人眼里有一百個田暮雨。善與惡的界限,早已隨著人年齡的增長日趨模糊,接受從前不能接受的,放棄一直堅持的,無力改變世界,就被世界改變,美其名曰:成熟。
無論如何,田雨彤在田暮雨看來是很講義氣的,田暮雨上高一時制造的轟動全校的女生打架事件,如果不是田雨彤替她出氣,爭回了面子,狼狽挨揍的可能就是她了。這件事不僅間接影響了田暮雨的一生,也讓每個牽涉其中的人刻骨銘心,在以后的許多年里時不時就會被回憶起來當作談資。
田暮雨中學時期的理科成績并不好,為了能考上大學,她被老爸強行送進了一所重點高中。田暮雨在學生時代可不像如今這么低調,因為她活潑好動、愛唱愛跳,外加顏值在線,自小學起就是班上的文藝骨干,其實不光是她,包括田雨彤和樸心雨,類似她們這種長相稍微好看點的女生,只要不是性格特別內向,沿襲得基本都是這個路線。
在學校那種封閉、枯燥的環境里,校學生會隔三差五舉辦的文體活動就成了高中生們的精神寄托,田暮雨一進校門就加入了學生會,與高二的一名男生分別擔任正、副主席的職務,從此學校的各項活動都由他倆策劃、拍板。新生入校向來備受關注,再加上高一學生當選學生會副主席尚屬首例,田暮雨身上集中了更多審視的目光,同學們都在猜測:這丫頭片子到底什么來頭?除了長得挺甜,實在看不出有任何過人之處,難道老師們就是憑這點讓她當選的?他們哪里知道,田暮雨的職務是有人向老師極力推薦,也正是這個人,給她帶來了麻煩,埋下了禍根。
這個人名叫趙寧,比田暮雨高一個年級,他的相貌和才華可不像他的名字那么普通,學習成績優異,辦事能力出眾,妥妥就是眾人口中那個“別人家的孩子”。可這位“校草”級人物不知搭錯了哪根神經,田暮雨入校之初便引起了他的注意,情竇初開的少年,田暮雨的一舉一動都令他心動不已,得知她參選了校學生會干部,他作為學生會主席,舍下一年多來積攢的好人緣,在各位評選老師面前說盡了她的好話,這才有了和她搭檔的機會。然而田暮雨對這一切混然不知,還傻乎乎地以為,老師們是被她別出心裁的參選演講給折服的。
年輕人的溝通總是很容易,幾場活動下來,田暮雨和趙寧配合得越發默契,兩人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漸漸地,“田暮雨喜歡趙寧”的流言便在學生當中傳開了,幾個暗戀趙寧的高二女生看他倆整天在一起本就忌妒得要命,聽了流言更是找上了田暮雨的麻煩,一天晚上在下了自習課后竟然闖進她宿舍實施恐嚇。十幾歲的田暮雨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她對趙寧的感情僅限于同學間的友誼,她在兩性關系方面一向比較遲鈍,從未想過有天會因為這種問題惹禍上身。
田暮雨覺得很窩囊、很委屈,她還從沒被人這么欺負過,于是她叫來了田雨彤,田雨彤又聚集了她的一些朋友到田暮雨學校把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狠狠教訓了一頓,并“成功”引發全校女生的恐慌。事后,校長在全校大會上撤掉了田暮雨“學生會副主席”的職務,給予她警告處分,她也就此和趙寧絕交。
多年以后,田暮雨每每想起那段經歷都免不了有些唏噓、遺憾,唏噓流年易逝,沒能努力促進學業;遺憾韶華易老,不懂加倍珍惜青春。盡管田雨彤經常以戲謔的口吻提及此事,全作笑料,但在田暮雨無數次午夜夢回時,始終有兩個模糊、懵懂的身影并肩徘徊在郁郁蔥蔥的校園里,有眼淚、有歡笑,他們是誰已不重要,他們象征著她對過往的追憶,也暗示著她內心深處真摯的向往。
這夢境值得她敝帚自珍,柔軟且傷感,不可對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