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屋門的剎那,帶動的空氣中還是能隱約聞到淡淡的酒味兒。
顏露睡到中午起床,之后去公司上了一下午的班。比亦舒早一個小時到住處。
亦舒顧不得放下肩上的包,往里走去。
“你在做什么?”
小廚房的桌子上,擺著各色食材。滿滿當當地擠到了桌子的邊緣。
亦舒湊近一看,除了一些蔬菜,裝在盤子里的肉類食品,都是附近菜場買來的現成熟食。稍作加工,有放上了一些蔥花,香菜作為點綴。
顏露正炒著菜,回頭看了一眼,便快速地別回去,“我在做菜啊,這些日子天天打擾你,我也怪不好意思的。沒什么好報答你的,就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亦舒錯愕,從小到大幾乎沒下過廚,甚至沒進過廚房的顏露此刻正在烹調她自以為是的美食,“你先把火關了,我有事跟你說。”
顏露繼續炒著鍋里的菜,“馬上好了,等下邊吃邊說,你先去洗洗手,然后幫我把菜都端出去。”
一共六個菜,青菜香菇,油淋茄子,酸辣藕片,小蔥拌豆腐,外加炸雞塊和可樂雞翅。后面兩樣是熟食店買來擺盤湊數的。至于前面的四碗菜,差強人意。
“現在可以說了吧?”亦舒準備去夾菜的筷子放在碗上,“你昨晚是怎么回事。”
“和朋友去聚餐了。”顏露顧自吃著。
“什么朋友?”亦舒接著問道。
顏露嘆了口氣,顧不上嚼完嘴里的食物,“我知道你要問什么,不用采取一問一答的方式了,又不是采訪。我直說了吧,我談戀愛了,跟陸旭杲,就在昨天確認的關系。”
面對如此坦率的顏露,亦舒猝不及防。她知道她從來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不會掩飾,不會壓抑自己的性子。可是她那么要強的一個人,怎么會喜歡陸旭杲那樣一個稚氣未脫的男人?準確說是男孩。
“是她跟你表白了嗎?”亦舒回過神來。
“算是吧。”顏露夾起一塊茄子,“是我逼他表白的。”
表白還能逼迫?亦舒聽得越來越糊涂,張大眼睛直直地盯著她。要說顏露平時的敢作敢為,主要也是跟人斗嘴吵架。對于感情方面的事,始終保持著女生應有的矜持和含蓄。高二那年,她喜歡上了隔壁班的一個長得很像某個明星的男生。每節下課,故意從他窗前走過,只為看上一眼。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停止了這項任務。后來亦舒問她原因,她只平靜地說了句——不是自己的東西,終究不會屬于自己。
亦舒接不下她的話頭,只能閉口不言,聽她講下去。
她一臉興致盎然的神情,“你不知道他整個人有多憨,明明喜歡我,卻不敢跟我直說。明明想對我好,還要拐著彎的來關心我。”顏露傻傻地笑起來,“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喜歡上他的嗎?”
亦舒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顏露好像喝醉的樣子,可是她明明沒有喝酒。難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其實顏露知道個中緣由。
——是他把她的壞脾氣當作是一種享受。
——是他把她的疾言厲色當成是溫情軟語
——是他把她的負面情緒當作自己的精神養料,吸收進去,又為她撐起遮風的大傘。
還有那天和郭雅眉爭鋒相對,劍拔弩張時,他沖出來為她辯解。當時顏露還怪他多管閑事,害得在此次罵戰中落了下風,讓對方占了便宜。
“他到底比你小。”亦舒沉穩而冷靜地直述。
“比我小怎么了,他就只比我小了一歲而已。我又不是大他十幾二十歲,老的可以當他媽的年紀。再說愛情跟年齡大小無關,愛情只分愛和不愛。既然愛了,為什么不能在一起。”
顏露說得激動起來,大好的胃口一下子減去一半。
亦舒低低地看著桌上的菜,彎曲的熱氣卷動著往天花板飄去。
窗外的風呼聲變大了,隨后是雨點砸在玻璃上的聲音。
室內的空氣愈加沉悶了。
“我可能……”顏露低頭看著擺在桌上的手,“明天以后就不住在這里了。”
亦舒清醒過來,“就因為我剛才的幾句話,你就生氣了。”
“不是的。”顏露抬起頭來,“我要搬去和他同住。再說亦輝也快放暑假了,我住在你這里,他回來就沒地方住了。”
亦舒一怔,“你要和他同居。”
“不是同居。”顏露解釋道。
雖說“居”和“住”意思相同。可“同居”和“同住”的意思卻被冠以不同的涵義。同居往往和曖昧,含糊,不光明牽扯在一起。甚至被指責是不合法的。
“他在這里有一套屬于他自己的兩居室,我跟他分房睡的,不是睡在同一個房間,更不是睡在同一張床上。我本人并不贊成婚前性行為。”顏露慷慨陳詞。
“哦。”亦舒凝視著她,眼底彌漫起一層若有若無的淺灰色霧氣。對她的認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行一次刷新。
顏露是愛的灑脫,愛的無所畏懼。這一點,亦舒只能默默地羨慕,也只能停留在羨慕階段。
晚飯后,亦舒意興闌珊地看著視頻,也不確定是在幾時睡著的。醒來后,望見窗外還是黑壓壓的一片。
氣溫似乎降低了不少。
春天的最后一場冷空氣悄然而至。
亦舒向上抓了抓棉被,雙腳感到冷颼颼的有些不舒服。隨后打了兩下噴嚏。
顏露一早消失了蹤影,桌上只留下一張告別的紙條
——我走了。
言簡意賅的三個字。
其實早料到她會走,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亦舒張望了房間四周,好像少了些什么東西,又好像什么都沒少。顏露起初來此是暫住,故所帶的私人物品并不多。
亦舒拿起床頭的鬧鐘看了看時間。
六點。
還能再睡一個小時。
睡得正沉,外面傳來敲門聲。隔著兩扇房門,兩堵墻壁,依舊振聾發聵。
手機不停地震動轉圈,差點從床頭柜上掉下去。
“你怎么睡到現在!”徐世曦看到穿著睡衣出現在眼前的亦舒,舒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電話也打不通。”
亦舒摸著沉甸甸的額頭,“你怎么知道我住這一棟樓?”
“我一棟一棟,一間一間地找過來的。”徐世曦沒好氣地說。
亦舒從未邀請徐世曦上樓去參觀,每次見面和再見的地點都是在小區門口。連保安大叔都快都快被這位深情的男主給感動了。
她以為他跟她揮別后揚長而去,轉過身卻看不見他駐留的腳步,在她隱進樓梯口處,亮起那盞燈燭,才是他安心的滿足。
“你發燒了!”徐世曦看著虛弱的亦舒,拉住她用手背試了試額間的溫度,“我送你去醫院。”
“我沒事,我還要去上班。”亦舒輕輕拂開世曦的手,朝臥室走去。
“你都這樣了,還上什么班?”世曦眉頭緊蹙,“請假!”
“我不能請假。”亦舒趕緊拒絕。
我不能請假。實體店的生意好不容易進入軌道,現在正是好好表現的時候。若是此時因為個人的小毛小病,置公司的利益于不顧,那么,這個被自己捅破的缺口,定然會有人來填補上。而那個從事填補工作的人,正是郭雅眉。
亦舒從來不是一個以德報怨的人,最多的善良是內心存在的一絲仁慈。
醫院實在不是一個令人心情愉快的場所。
寡淡的白色調,刺鼻的藥水味,病怏怏的病人。
急診室里擠滿了人,臉上被藍色的、黑色的口罩包覆著。仍發出陣陣咳嗽。
一根根密密麻麻的輸液管,掛在吊鉤上。瓶子里透明的液體緩慢地流出,進入人體內。好像是吊續生命的最后一瓶藥液,輸完了,人就去了。
徐世曦望著斜倚在椅子上的亦舒。因為生病變得慘白的臉色,虛弱的模樣倒生出幾分楚楚動人來。
好想親她。
無奈周圍人實在太多。偏巧亦舒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醫生說你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徐世曦手里拿著從領藥處取來的幾盒藥片,坐下來說:“要好好休息,多喝水。這幾天就請假不要去上班了。”
“那怎么行!”亦舒急忙側過身,“店里就我一個人,我休息了,誰看著呀。”
“難道你們公司就你一個員工嗎?”世曦板著沉沉的臉。
“不是。”亦舒泄了氣力,“有些工作你不做,不是別人來代替你做,而是取代你來做。”
徐世曦怔怔地望著她。明明就坐在她身旁,視線卻離得越來越遠。
我該怎么才能緊緊地抓住你?
“你沒必要這么辛苦。”徐世曦目不轉睛地說:“我可以照顧你。”
“我知道。”亦舒臉上浮出微淡的喜悅,“但不妨礙我忠于自己的工作。”
兩個人不再說下去了。
其實他是想說,我不單是可以照顧你,甚至可以養你一輩子,讓你不用為生計奔波勞累。但他知道,這種話對于亦舒來說,或多或少隱含著歧視與不尊重。
而亦舒,她只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打造一個最完美的形象站到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