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爸爸從家摔開大門大步走出去,沿著小路一路到鎮(zhèn)上的大馬路。臉上神情陰郁,口中一直在罵罵咧咧,腳下時不時地踢著路上的石塊。大馬路上碰到一個鄰居,兩人面對面聊了幾句,鄰居將手臂勾在爸爸的背上,湊近耳語了片刻,用賊兮兮的眼神看著他,隨即又在他背上拍了幾下。
爸爸便隨著鄰居一起往上次自己去過的那棟花磚平房的方向去。敲門后有人問話,驗明是熟人才開門讓兩人進(jìn)去。明明努力凝神細(xì)看,這次開門的是個滿臉橫肉額頭綁繩的大塊頭。
爸爸的臉色本來難看得厲害,嘴里罵罵咧咧說來說去便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窮。哼!”
明明很希望此刻看到的只是夢境,卻知道真是當(dāng)時發(fā)生的一切,爸爸說瞧不起他的是媽媽?還是自己?深深地嘆氣,所謂家人是彼此傷害卻又彼此依靠的存在嗎?
“老唐,你今天贏把大的,保管你家老太婆閉嘴,從此再也不敢把你關(guān)門外。”賭桌上的人抬起臉來笑得似一朵菊花,手下不停發(fā)牌,速度快得炫目。
“男人嘛,沒有錢怎么有地位?”拉爸爸來賭窩的鄰居不懷好意地火上澆油。
越是平庸的男人越是受不了言語上的刺激,爸爸當(dāng)即一撩袖子:“給我籌碼,今天老子不好好表現(xiàn)一把,老太婆真的敢騎到我頭上去了?!贝送?,讓明明心涼的是,看爸爸嫻熟的樣子,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叮鈴鈴”桌上的電子篩盅響起來,坐莊的菊花男抬頭用挑釁的眼神看了一圈圍著賭桌的人,煙霧繚繞中,眼神像蛇一樣讓人不寒而栗,他慢慢看著四周圍著的人,指了指賭桌中央:“大家下注,下定離手,不可耍賴?!?p> 卻見爸爸孤勇地將手里剛剛發(fā)到的籌碼里拿了三個扔出來:“押大的?!逼渌烁娂娤伦?。
莊家打開篩盅,見里面果然是大點,便高唱一聲:“大的勝。”
爸爸第一把就贏了,拿著手里多出來的籌碼,笑得滿臉紅光,不禁露出得意的神情。
“叮鈴鈴”電子篩盅又響起來,莊家依法炮制,看了一圈眾人,喝問道:“大家下注,下定離手。贏了就走的人,下次不要再來了?!?p> “哦哦哦……”旁邊圍觀的人開始呼和助興,“下注,下注!”
“老唐,你不玩了?就一把?你也太膽小了。”鄰居大聲調(diào)笑起爸爸,屋子里的人都看過來。
“看你們玩玩,累了。”爸爸往邊上靠了靠。
“我們玩來玩去都膩了,就是要找不同的人一起玩才好玩?!鄙砼砸粋€并不臉熟的大漢勸起爸爸。
明明懂了,所有人都是“撬邊”的,獵物只有爸爸,而他此時還是想過把癮就收手的。
“休息一下?!卑职謭猿滞赃吙俊?p> 鄰居大伯湊上前繼續(xù)玩,而開門帶他們進(jìn)來的大塊頭立刻把臉垮下來:“我們這地兒是有規(guī)矩的,只玩一把的,要么跪下給每個大爺喊聲好聽的,要么把錢留下滾蛋?!?p> 鄰居大伯湊近了小聲說:“你這就不懂了吧,沒有人這么玩的??欤又鴣??!?p> 爸爸被三言兩語一激便重新回了賭桌。他環(huán)顧了四周一看就不好惹的人,遲疑著始終沒有下注。菊花男攥緊了拳頭敲臺面,瞪著一雙毒舌似的眼:“還等多久啊,不就押大押小的事兒嗎????”
明明很想閉上眼不再看下去,但沒法選擇,所有眼前似乎電影一樣的畫面都在自己的腦海里,阻止不了繼續(xù)發(fā)展。
爸爸只好咬牙揀出自己手里所剩籌碼里面值小的兩枚,戰(zhàn)戰(zhàn)兢兢放在“小”的那一面,便縮回去在角落里看開盅。
電子篩盅停下來,菊花男故弄玄虛當(dāng)即就開,而是用手壓著盅環(huán)顧四周,重又問:“有要換的嗎?”
眾人皆不吭聲。菊花男抿嘴一笑,把手掌下的盅掀開——竟然是小。
爸爸舒了口大氣,臉上的表情立刻活泛起來。估計心里的小九九在盤算:“不錯啊,我手氣這么好!誰讓你們看不上我?!”
手里的籌碼陡然又添了兩枚,中老年男人是特別實際的物種,多出來的籌碼立刻讓他膨脹起來。
“老唐,還走嗎?你今天哦,手氣絕對好,走了后悔的?!被煸谌巳豪锏泥従忧诉吥W樱ㄖ竿袃海┙o了爸爸膨脹的最后一把火,想要發(fā)財?shù)囊靶牧⒖倘计饋怼?p> “來來來,繼續(xù)?!边@次換成了爸爸開始吆喝,周圍的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默契地在他四周散開來。
菊花男抿嘴一笑:“快點押,馬上開?!卑职盅杆偬舫鰜韮蓚€大額的籌碼,押到了“大”的一邊。
“丁零零”骰子轉(zhuǎn)起來,菊花男沒有等上一秒鐘,立刻揭開了篩盅,只見里面三顆孤零零的1點躺在里面。
“???!”爸爸立刻傻眼了,這一把輸了前兩次贏的錢,還搭進(jìn)去不少,“哎,這……”
“哎什么哎,繼續(xù)啊?!鳖~頭綁著的橫肉男一臉兇相,自顧自往臺上扔籌碼,扔完回頭瞪著爸爸,“快點。”
被兇了的爸爸眼見是沒了主意,此刻打起退堂鼓:“我頭暈,不玩了。”
“又不玩?你TMD是個男人嗎?怪不得要被你老婆踩在腳底下,連出來玩玩都玩不起,不是東西!”菊花男見唐季賭性不強(qiáng),輸了想走,便使出殺手锏,一般所有賭徒聽到至親對自己的輕視,都會萌生出一股狠勁以求得別人認(rèn)可的想法。
所以啊,操著憲法里寫著的生意的人,往往還是心理學(xué)學(xué)得特別扎實生動的呢。
看到佝僂著背在煙霧繚繞中露出破罐子破摔的神情,那渴望著翻身做主人,重新找回家庭地位的眼神,和緊緊攥著不多的籌碼的手。明明不禁悲從中來——自己也是把他往前推的其中一個吧,如果,自己多關(guān)心一下他,那么晚了給他打個電話,是不是就沒有后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