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此生有過許多女人,侍妾、側妃甚至是青樓里的花魁。沒有人會覺得越王會愛上一個女人,可世上總有許多的想不到。越王妃進門后的日子里,冷硬的越王越來越柔和,仿佛終于被捂熱的石頭,突然有了身為人的氣息。
正應了那句老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越王為了王妃,遣散了所有侍妾,不再流連歡場,諾大的王府,只留下不能遣散的袁側妃。袁妃家室顯赫,為王爺育有子嗣,卻不及王妃幸運。王妃一年便生下嫡子,愛屋及烏,嫡子出生后就被越王請封為世子。
而這樣的平靜幸福被打破時,也顯得分外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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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既然如此恨我,為何不殺了我呢!一了百了。”
殺了?越王又何嘗沒有想過要殺了眼前這個人,他曾經的孩子,他恥辱的證據。
八年前,當一切證據擺在越王面前時,越王也選擇不相信,可當血液無一絲相溶跡象時,再多的不想相信的借口都變得蒼白無力。
這個孩子并不是他的孩子,他深愛的女人其實愛的是別人,她身懷有孕進入王府,蒙蔽了所有人,什么早產,不過是借口。皇室發生這種丑事,通常不過是因病暴斃作為最后的結局。
可越王盛怒過后,卻心軟了,他的心被文慧重新捂的暖暖的,根本不可能像當初那般絕情。越王想,也許他早就進入了文慧的局,深陷其中。
那一天,越王是想忘都忘不掉的。
墨棠軒是越王為王妃準備的住處,院內景致四季不同,越王只記得,那日院內的花開的很多,卻逐漸凝固成回憶里一抹冰冷的艷色。
“王爺,縱然再說千次萬次,我仍然要說,瑾瑜他是你的孩子,他是你嫡親的骨肉,你相信我,我從未背叛過你。”
文慧臉上少了脂粉遮蓋,憔悴的近乎蒼白,脫下了錦衣華服,卸去了華美頭面,只身著一身淡色的衣裙,隨便綰了一個發髻。可即使如此,跪在那里,卻沒有半分哭哭啼啼,就如同前幾日那樣,她目光毫不躲閃,話里有著不動搖的堅定。
“鐵證如山,惠兒,到此時此刻,你竟還想要騙我嗎?”
文慧自行站起身,面上露出苦笑,“鐵證如山,人說親眼所見不一定為真,親耳所聽也會有假,這鐵證是誰的鐵證,風珞,你為何不信我。”
“我不信你嗎?惠兒,你還要我如何信你!”
文慧低下頭,越王卻還是看見落下的淚,而他的心也和那滴淚一樣,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越王不想再面對這樣的文慧,起身想要離開,卻聽見門外王妃侍女婉之的聲音傳過來。
“世子,您不要進去,來人,快帶世子離開。”
文慧一下子慌張起來,事情從發生到如今的塵埃落定,除了那一日的滴血認親,越王一直沒有見過這個孩子,如今看來,這孩子早就被王妃藏起來,不讓其他人見。
越王突然一股無名的怒氣,不單單是因為這孩子是惠兒背叛他的證據,也證明了他的愚蠢,白白養了別人的孩子八年,還給了他尊貴的身份。世子,他如何配的上,不過野種罷了。
“讓他進來。”
話音剛落,門立刻就被打開,柔弱的侍女又如何能反抗王爺身邊的侍衛。
越王看著風瑾瑜,以前并未察覺,可如今一看,風瑾瑜是不像他的,往日里總說世子男生女相,更似王妃,可又有哪家的兒子,半分不像父親。
“父王,你為何要軟禁娘。”
那父王的稱呼分外刺耳,越王忍不住就一巴掌打過去,小小的孩子被一下子打的倒在地上。王妃立刻沖過去,抱住幼小的孩子。
“王爺,您何必把氣出在孩子身上。”
“娘,父王他……”
“住嘴!”那聲父王讓越王所有的理智消失,“來人,給我拉下去。”
侍衛應聲就過來,風瑾瑜嚇得緊緊抱住王妃。
“沒聽見本王的話嗎!”
小小的身子被侍衛拉起來,見此情景王妃已然泣不成聲。
“父王,父王叫他們放開我。”
越王走到風瑾瑜的面前,“我不是你的父王,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關進柴房。”
二十大板,一個八歲的孩子,基本上是判了死刑,即使在重杖之下僥幸沒死,也只怕落得終身殘廢。
行刑地就在院子里,王妃被越王緊緊拉住,動彈不得,而幼童被杖責疼痛哭喊出的聲音,更是讓王妃掙扎的更厲害。
侍衛們不敢打重,可即使如此,就算不加力,重杖落下本身的重量也不是一個孩童可以承受的,只好放慢責罰的速度。
伴隨著孩童撕心裂肺的慘叫,王妃徹底崩潰了,她跪在越王的腳邊,拉著越王的衣襟。
“風珞,虎毒不食子,你會后悔的,風珞,求求你,我求求你。”說著還不斷向越王磕頭。
越王又何時見過文慧這個樣子,可他即使心痛,卻仍舊不喊停止。
“惠兒,我們會有更多的孩子。”
一句話,讓文慧跌坐在地,她有怎聽不出越王話里的意思,不管證據如何,他會重新接受她,可瑾瑜,卻是容不下了。
“不!”文慧凄慘的叫道,“王爺,求求你,別殺他,我求你,放過孩子,稚子無辜。”
而此時已打了三杖。
“我們會有更多的孩子。”
回答王妃的,也只有這么一句話。
“風珞,到底要如何,你才能饒了他。”
王妃的聲音微顫,她仰頭看向越王,越王亦看著她。“一切因我而起,王爺竟要抱我而殺了一個孩子,真是可笑,可笑至極。”
越王聽罷神色亦冷了下來,一揮手,杖責停下,此時風瑾瑜已然癱在條凳上,沒有力氣喊叫,若是不停,恐怕二十杖,真會要了這孩子的性命。
“好啊,你承認了。那好,你們兩個,只能活一個,不是你,就是他,要他活,那你就去死吧!”說罷,甩袖而去,而在離去時,他聽見身后傳來女人的喊聲。
“請王爺遵守諾言。”
他只記得人怕死,卻忘了女為母則強,他的娘為了他愿意被貶深宮,最后更是為了救他被毒殺。如今,文慧就愿意為了自己的孩子,孤身赴死。
所以當他看見喝下一杯毒酒已然沒救的文慧時,心痛到說不出一句話。
他責怪王妃的侍女,可那侍女竟絲毫不畏懼。
“我自幼服侍小姐,小姐待我情同姐妹,如今小姐去了,婉之也不會茍延殘喘的活著。今日我在王爺面前,只為了傳小姐一句話,愿王爺信守諾言,善待小公子,王妃便死而無憾了。”說罷一刀插進肚子里,竟是真的自殺而亡。
“王爺,這……”
越王沒有再說話,他去看了那個被重打了一頓的孩子,他曾經最疼寵的兒子。
“父王。”
那小身子掙扎著站起來,看著肖似王妃的面孔,越王馬上想起王妃無聲無息躺在床上的樣子。
“從今天起,你叫做竹曜,是越王府的奴才,再讓我聽見你叫我父王,我就叫人縫上你的嘴。”
他根本沒心情看孩子的表情。
“將竹曜送去凝血,告訴冥,我要他變成越王府,最好的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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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既然如此恨我,為何不殺了我呢!一了百了。”
從沉默中回過神來,越王再一次看向少年,此時的少年無半分體面可言,身上不著寸縷,身上新傷舊傷無數,他如自己所愿變成了越王府的刀,可如今這把刀卻不知握在了誰的手上。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他聽見少年嘆息的聲音,很輕。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心突然被刺痛,越王突然很想離開,八年,他折磨惠兒留下的孩子,可每一次見那張和惠兒七分相似的臉,何嘗不是折磨自己。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越王眼見著條凳上的少年,又吐了一口血。
“我曾答應娘,無論日后遭遇什么,都要活下去,因為活下去就有希望,只要我活著,真相便總有大白的一天,不要去怨恨任何人,因為人不能靠怨恨活著。”
少年邊說邊不停的咳血,越王上前擦干少年嘴角的血,卻被避過,若是以往,他定會勃然大怒,可今日不知是否是因為回憶起惠兒,心中竟只剩悲哀。
“活著好辛苦啊,可我要聽娘的話,我要活下去。”
越王突然不想聽下去,他的鐵石心腸在此刻仿佛柔軟起來,就像當初對待文慧時那樣。
“變成奴才也要活,變成殺手也要活,受盡屈辱也要活,只有我活著,娘才沒有白死。”
越王捏住竹曜的脖子,想親手了結這一段痕跡。
“可娘終究是白死了,我還沒有找到證據。娘,你說你不怪我嗎?你來接我了嗎?”
越王仿佛被燙了似的松開手,看向竹曜看的方向,仿佛那里真的站了一個人,那人與竹曜七分相似,她的聲音輕柔婉轉,她輕聲喚著,瑾瑜,瑾瑜。
瑾瑜,那個被他埋葬的名字。
“王爺,人已經沒有氣息了!”
越王跌坐在椅子上,許久才站起來。
“找大夫,我要他活!”
冥微微俯身,看著越王離開的背影,他重新看向凳子上的少年。
“這是你的命,王爺終于再也沒有弱點了。”說罷,他從懷里掏出一枚藥丸,推進少年的嘴里。“不論你是真死還是假死,你只能是真的死,也許與王妃團聚,是你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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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請恕老朽無能,這人已經死了。”
床上的人身上的衣服,雖并非華服,可細看之下,卻處處考究。就算不穿錦衣,王爺就在身邊,大夫哪敢不盡心醫治,可人死了就是死了,他縱有華佗之能,也醫不了死人。
越王吐出一口氣,讓大夫下去了,他苦笑一聲,也不懂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他八年來從來沒正眼看過的少年,如今死了,他想到的卻是孩子小時的繞膝天倫,是長大時的聰慧,進入凝血時的隱忍不反抗,是那眼中的儒慕之情。
所有人都道他喜愛世子是因為愛屋及烏,可若孩子不是真的招人疼愛,他又怎么可能放在身邊教導。
死了,都死了,他曾答應過惠兒不殺她的孩子,如今也變成了如此的結局,怕是等他死后,惠兒早已無所牽掛投胎去了吧,他與惠兒最后也只能死生不復見。
屋子里沒有其他人,越王摸著竹曜的眉眼,眉頭緊皺,連死都帶著疼痛而去。
門被敲了幾下,門口管家來報。
“王爺,白家白翊求見。”
越王站起身,那張臉所有的表情消失,恢復了固有的冰冷高高在上,白翊?他此時來究竟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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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翊等在前廳,見越王出現,拜也不拜。
“不知閣下前來,有何要事。”
“昨日王爺興師動眾帶走了我的主君,白某特意前來,還望王爺,高抬貴手。”
“主君?”男子嫁人,會被夫家尊稱為主君,白翊竟然娶了瑾瑜嗎。
“王爺沒有聽錯,昨日從府中被帶有的,只有一人,就是在下的主君,竹曜。”
“笑話,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來的成親,又何來的主君。”
“這個王爺不必多慮,我說有就有,我說是就是。”
這話十分霸道,和一個王爺如此說,已經十分大膽。
“人已經死了。”越王突然不想糾纏。
“什么?”白翊本以為自己已經夠快了,拿到東西之后,他就快馬加鞭的趕過來,畢竟假死藥的藥效太過霸道,服用后真死假死變幻莫測,非到萬不得已,哪能輕易服用。他之前做了這般努力,也不過是為了能夠更安全,哪知現在。當下,只能立刻服用解藥,多一點延誤,就多一分危險。
“還請王爺歸還主君,他即已成為白家主君,死了,也該回到白家。”
“白家主再講什么笑話,竹曜是越王府的人,死了,也只能做越王府的鬼,生生世世為王府效力。”
白翊冷笑,“王爺果然心狠,一世不夠,竟要生生世世困在這個煉獄嗎!”
“白翊,天下第一高手,不知能耐究竟幾何。”
白翊卻不想過多糾纏,“我這里有一份東西,與八年前的事情有關,我用它,來換我主君回家如何?”
越王眼神凌厲起來,白翊如何能知道八年前的事。
“本王若不答應呢?”
“那王爺就永遠的被蒙蔽吧!”白翊又說:“竹曜乃是我白家主君,王爺,你們父子一場,人已經死了,難道,您忍心讓那孩子最后變成孤魂野鬼不得超生嗎!”
越王神色一動,他早已剝奪風瑾瑜的名字,如今竹曜死了……
“好,我答應你。”
“多謝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