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嘡”的一腳,一張案幾飛向了半空,伴著一道凄慘之聲,狠狠摔落在遠處灘涂之上,桌面破裂,四腿橫飛,如同一條落在岸上的死魚,有些慘不忍睹。
案幾飛起,原先擺放之上的什么四涼八珍、玉液佳釀,也如天女散花一般,四下飛濺開去,而那具肥胖如鼓氣之蛙的身軀,恰巧沐浴在這香氣四溢之中。
碧綠的菜葉,焦紅的肥鴨,晶潤油亮的羔羊,星星點點落在了張澤肥碩寬大的后背之上,在那一片油漬浸染之下,一副山水畫卷渾然天成。
“張縣令,爾等可知耽誤軍期,該當何罪!?”
當石閔謝燕幾人趕到渡口,石閔對于張澤精心準備下的酒宴,直接是不屑一顧,而是開門見山問起所有準備事宜,當得知船夫尚有缺口之后,頓時就怒了,一腳踢飛酒席桌案,聲如寒冰,厲聲斥道。
此時內心極為惶恐不安的張澤,那里還敢搭話,俯身跪在石閔面前,渾身肥肉如遭電擊一般,急速的抖動著,讓后背之上的那副山水,猶如活了一般,水波蕩漾,碧荷微擺,鴛鴦成雙!
此時的張澤與劉縣丞恰如一對落難的鴛鴦,張澤都跪下了,劉縣丞自然不能再站著,同樣跪在了岸邊的泥地之中,只不過因為距離稍遠了些,這才沒有沾到油水,不過也不知是碗碟還是酒盅的碎片,竟然砸中了劉才子的額頭,鮮紅一片染紅半面白皙臉頰,一時間斯文盡落膝下泥水之中,好不狼狽。
看著張澤一身肥肉瑟瑟發抖,惶惶恐恐口不敢言,石閔越發氣往上撞,“倉啷啷”一聲拔出肋下環首鋼刀,一抬手,就要向著張澤的肥肉箍就的脖頸砍去,口中亦怒而喝道:“像爾等這幫蠹蟲肉囊,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留在世上又有何用,還不給本將軍……”
“納命來”三字尚未說出口,斜刺里謝燕卻一抬手,架住了石閔的手腕,口中小聲勸道:“兄長雖為中郎將,但擅殺地方官吏,卻多有不妥!”
俗話說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這縣令說好聽的就是地方父母,說難聽的就是土皇帝,謝燕當然不認識張澤,但真定縣的那位,謝燕卻是見識過幾次,那絕對是先呼后擁威風八面,鼻孔朝天倨傲的緊,而今日看到張澤這般,這讓謝燕感到既可鄙、可笑復可憐!
不過就在石閔拔出鋼刀之時,謝燕卻伸手擋下了石閔的怒火。沒辦法,這一路行來,謝燕已經暗暗觀察著,描繪出一條南遷線路,來年留守在堡中的族人們,還得從這條路再次遷徙,如此一來,這平原縣就成了一個異常重要的節點,既然如此,那么這個胖子也就成了這個節點中,最為關鍵的人物之一,所以,心思縝密細膩的謝燕,決定賣這個胖子一個人情。
“兄長莫急,此事卻有些蹊蹺,不妨容小弟問上一問!”謝燕將石閔高舉的手腕緩緩拉下,口中依舊勸說著。
“蹊蹺?”石閔有些疑惑的看著唇角微翹的謝燕,雖然不解但依舊還刀入匣,暫壓心頭之火。
“縣尊請起,謝燕有一事不明,還望賜教!”安撫住了石閔,謝燕一步跨到張澤身前,伸手邀請道。
早已被石閔嚇得三魂散去兩魂半的張澤,聽到謝燕稱呼石閔為兄長,那里還敢起身,跪在泥地里磕頭如搗蒜一般,驚慌失措的回道:“小縣不敢,小縣不敢,還請小將軍明示!”
既然如此,謝燕也著實無奈,只得半蹲下身子,對著張澤和顏悅色道:“張縣尊,既然縣內都能準備五百多艘舟船,為何這船夫還有如此多的缺口?”
謝燕雖在北地?但對舟船并非一無所知,否則南遷之途,他也不會選擇水路并舉,像張澤準備的舟船中,艑、舸之類的小船也就算了,但是像舲舟、舫舟之類的,就算是大船了,這種大船最少也需要兩到三個船工,尤其船舶滿載后,需要的人數就更多。
“少將軍……”張澤聞言,唰得一下抬起頭來,在肥嘟嘟簇擁下的小眼睛,頓時冒出驚喜之光,肥膩油光厚實的嘴唇發出顫抖哽咽之聲。
一時間,一副異常熟悉的畫面,仿佛橫空出世,此時謝燕身后的大哥石閔,就宛如一心想吃取經和尚的妖怪,而謝燕便是那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至于身前跪著的胖子,自然就是那應劫的三藏法師,只不過這位法師委實太胖了些,讓這畫面顯得有些無厘頭。
無厘頭?張澤可不這么想,在他眼中,此時的謝燕就是正經八百的救世主,來搭救他這個被無良上官欺壓的可憐蟲。
船工不夠的原因,張澤已經知道了,只是面對石閔時,尚未等他開口解釋,石大將軍就開始發飆了,讓他更本就沒有開口的機會,當石閔鋼刀出匣,張澤在驚恐中,已然絕望之時,那位架著七彩祥云的蓋世英雄降臨了。
“少將軍,您是不知道啊,小縣我實在是沒辦法啊!”
極善察言觀色的張澤,看著謝燕英挺俊朗臉頰上的一絲和煦,自然覺得謝燕要比那位一臉短髯,狀似屠夫般的石將軍,要好講話的多,所以一開口,便開始打起悲情牌來。
“早在兩月之前,司州大營中便傳來軍令,命小縣準備糧草補給,所以在月余之前,當本縣收割第一批秋糧之后,便安排了舟船將糧草運往大營,所以,船工所遣眾多,只是未曾想……”
張澤沒說下去,但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該交的軍糧我都交了,該派的勞役已經排了,如今你打我一個措手不及,能給準備好舟船,就已經不錯了,你石將軍還要殺我,丫的還講理不!
這些委屈憋屈,張澤也只能在心中發發牢騷,那里敢說出口,只是將其中原委說出后,那雙看向謝燕的小眼睛帶著乞憐之色,眼角余光悄悄脧向謝燕身后的那尊黑臉“魔神”!
“魔神”沒有說話,只是眉頭微微皺起,看得張澤心往下一沉,如今羯趙以武立國,這些個武夫皆是桀驁不馴之輩,石閔的大名,更是知之者眾,萬一惱羞成怒,一刀真的把他給砍了……
“少將軍,小縣真的盡力了……”張澤乞求著,看著眼前這位英俊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