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虎口殘生
“……”段木遙側(cè)過臉,又是羞澀又是尷尬。
“木……遙。”
“嗯。”段木遙竊喜。“那我去睡一會兒。你若是想下床,務(wù)必當(dāng)心點。”
“嗯。”雪云杉點頭。
段木遙覺得,雪云杉醒來后,仿佛變了一個人。段木遙也說不出哪里變了,就是覺得雪云杉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原來沒有的情感。幾日下來,段木遙全靠精神上那根繃著的線撐著,此刻回到房間,剛碰著床,積累的疲憊盡數(shù)襲來,立刻便睡著了。
待段木遙離開之后,雪云杉翻開掌,上面透明的虛印中刻著“云杉”二字,還是那會兒她剛將虛印結(jié)成時的狀態(tài)。雪云杉看著它出神,想起小時候問過邱月,須得到什么時候,才能變成如她那般湛藍(lán)。邱月告訴她,她的虛印未必和自己一樣。記憶真是有趣的東西,雪云杉想著,在過去的9年里,這虛印明明一直在她身側(cè),她卻從未見得。此刻,想起了一切,這虛印卻是手到擒來。雖依舊停在了5歲的修為,卻是如吃飯睡覺那般自然。床頭杯中有未喝盡的水,雪云杉欣喜,手中捏訣,口中念詞。杯中水應(yīng)和著,上下跳躍起來。雪云杉看著它們,不禁笑出了聲。
雪云杉試著起身,果然如段木遙所說,腿腳有些使不上勁。雪云杉撐著床柱子慢慢起身,不經(jīng)意看見床尾放著的外衣與靈守葫蘆。
“不好……”雪云杉心驚,“如晝師兄……”如晝師兄,小時候邱月是讓她這么喊他的。起先她直呼名字,邱月說這樣不尊敬,那是兄長,亦是師兄。
雪云杉搜索記憶,她記得當(dāng)時在塔樓,邱月帶著白如晝閱讀書卷。
“師父,這里說的靈守之術(shù),能以自己的元神守護重要的人。當(dāng)真?”白如晝問邱月。
“當(dāng)真。”邱月點頭,“但這是上古兇術(shù),雖是兇術(shù)中唯一對他人有利的術(shù)法,卻也不得隨意使用。”
“師父,那若是晝兒心中有想要守護之人,可否修行此術(shù)?”白如晝認(rèn)真地問。
“若是晝兒真有了心中想要守護之人,為師自然不攔著你。”邱月回道,“雖說我等修行本為蒼生,但若護不了這銘心之人,又有何意。”
“師父的教誨,晝兒謹(jǐn)記于心。”白如晝笑逐顏開。
“若有此意,晝兒須得更加努力修習(xí)。靈守之術(shù),重在守靈之人。若守靈之人不夠強大,煉化的靈守自然也不能發(fā)揮出本來作用。”邱月循循善誘。
“是,師父!晝兒定當(dāng)加倍努力。”白如晝拱手。
雪云杉記得深刻,在那之后的一次飯桌上,白如晝說過,長大后他要為自己做一個靈守。雪云杉的眼淚止不住,泣不成聲。雪云杉突然明白了過來,為何沅村祈雨白如晝直接找了自己,為何救了自己之后卻那般冷漠。她知道自己那日的確已經(jīng)瀕臨死亡,是白如晝做的這個靈守救了自己,自己才得以死里逃生。既是如此,那他……
院子里傳來聲音,約莫是段清風(fēng)回來了。雪云杉聽罷,跌跌撞撞往院中走去,腳下一個趔趄便要往下栽。
“云杉,你怎么起來了。”段清風(fēng)扔下菜籃子,在雪云杉摔在地上前接住了她,“我哥呢?”
“我讓他去睡了。”雪云杉掙扎著看著段清風(fēng),“段姐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想見書哥哥。”
“云。”段木遙聽見響動,殺手良好的警覺讓他立刻就醒了過來。“這是在干嘛?”段木遙見雪云杉淚流滿面,愁眉。
“我一回來就看見她想要往院子里跑,”段清風(fēng)一臉茫然,“她說要見主子。”
“先前我已把這里的情況飛鴿給了主子,他說處理完手中事情之后會過來一次。”段木遙說道。“這次一戰(zhàn),無論哪邊,死傷都是慘重,自在草原的弟兄全部殞命。”
段清風(fēng)側(cè)目黯然。
雪云杉聽見“全部殞命”四字,不禁閉上了眼。
“閻羅窟的弟兄倒是幸免于難,忘川林那邊,他們還未放棄,依舊在林子里穿行。”段木遙解釋,“這樣的情況,主子最近定是分身乏術(shù)。過一陣,等都平息了,若主子沒來,我再通報。”
雪云杉未搭話,但情緒是穩(wěn)了下來。段清風(fēng)見雪云杉身子的重量已不在自己身上,回過頭去撿起菜籃子,往灶臺那邊去。
“云,為何如此著急見主子?”段木遙關(guān)切。
“這個,”雪云杉將手里的靈守葫蘆給段木遙看,“是如晝師兄為我做的靈守葫蘆。擋我一次災(zāi),毀他一次元神。”雪云杉眼里的淚珠又開始止不住掉落。“我當(dāng)時快要死了,是這個救了我。我既是活著,他定然……”雪云杉哽咽。
“云……”段木遙心下是有一絲醋意的,他恨不得為她擋災(zāi)的人是自己,便可讓她記掛。“可是叫白如晝?我讓弟兄們?nèi)ゴ蛱酱蛱健!倍文具b記得,在書佳期介紹雪云杉時提過這個名字。
“是。”雪云杉激動地點頭,“謝謝段哥哥!”
“……”
“木遙……”
“無憂亭的線網(wǎng)弟兄只能在這附近走動,還須得一層一層往外探尋。”段木遙笑了笑,往庭院中走去。
生死園泰來殿。
“子安師兄。”花問按照值守弟子們的描述,一路找到藏書閣。密室他是進(jìn)不得的,只得站在密室外頭喚道。
“啊……”陳子安嚇得哆嗦,書卷失手掉落。
“子安師兄?”花問克制了要沖進(jìn)去的腳步,“您沒事吧?我是花問。”
“哦……哦,問師弟。”陳子安慌亂地?fù)炱饡矸呕卦帲吡顺鰜怼?p> “子安師兄。”花問拱手行禮。
“問師弟。”陳子安回禮,“你怎么來了。”
“我聽大家說,您和園主昨夜回園,不好意思大晚上來打擾,便今日來了。”花問回道,“如晝師兄可同你們一起回來?”提及園主,花問注意到陳子安一哆嗦,很快又被他克制了。
“如晝師弟……”陳子安回答,“他應(yīng)該是同藍(lán)師伯去了西邊,他們還未回來。”
“哦,好。”花問思忖,抬眼看見陳子安局促不安。“子安師兄,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花問見您心神不寧,手邊帶著銀針,可需幫您……”
“不用不用。”陳子安打斷,“我……我……我沒事。”
“園主可安好?”花問想罷,試探。果然,陳子安聽到園主,神色驟變。
“師……師父他沒受傷,無妨。謝師弟關(guān)心。”
“花問打擾了,師兄您忙。”花問施禮退下。
花問心里琢磨定是這一戰(zhàn)中發(fā)生了什么,陳子安定不會單純對“園主”二字有反應(yīng),定是他與駱方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不過花問轉(zhuǎn)念一想,與自己又何干?自己不過一介醫(yī)師。想罷搖了搖頭,出了泰來殿,一個遁術(shù),回華宣殿去了。
花問走后,陳子安腿一軟,愣是坐在了密室入口的地上。
那日他聽從駱方安排,回遠(yuǎn)山村支援。駱方先前告訴他,柳家千金要是沒回到舞骨山莊,舞骨山莊又無甚反應(yīng)的話,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這小姑娘加入了弒盟。陳子安初聞此話自然無比震驚。駱方告訴他,若是如此,務(wù)必將其視若弒盟同黨,當(dāng)場斬殺。
這是駱方難得給他下達(dá)的任務(wù),他定然要完成的。怎料,他真的親眼看見了柳家千金手握兵刃斬殺某派弟子的畫面。他毫不猶豫,用了電系上乘術(shù)法五雷降,不出意外,那小姑娘還未反應(yīng),便當(dāng)場死亡。
他逃過了旁邊另一位弒盟殺手的飛刃,往村外逃去。他知道,以這個人的身手,即便是個不會術(shù)法的人,他也敵不過。
他的任務(wù)完成了,終于不再是什么都做不成的那個陳子安,他也可以和陸昌一樣為駱方做很多事,他再也不會被人看不起了。他一路狂奔,甚至忘了可以用御風(fēng)術(shù)。
他絕對忘不了回到林子里看到的那一幕,此生都不會忘記。
他看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眼珠通紅的人,在用奇怪的術(shù)法吸食地上孩童的血。而那個位置,正是他先前將遠(yuǎn)山村婦女孩童救出來后聚集在一塊兒的地方。他害怕得不行,轉(zhuǎn)身便跑,他怕被那個白發(fā)赤瞳的人吃了。慌不擇路,他在森林里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
“子安。”有人在叫他。
那日白如晝關(guān)于“幺童術(shù)”的描述赫然躍入陳子安的腦海。若說自己在華清寺山林所見的景象,是因自己對駱方的恐懼而心生的錯覺。那么方才……。
過度恐懼之下產(chǎn)生的求生欲,讓陳子安突然變得無比鎮(zhèn)定,一時間無數(shù)種選擇與可能在他腦海里飛速旋轉(zhuǎn)。
“……”陳子安作驚弓之鳥狀,下意識抬手欲要捏訣。
“師父?”陳子安定睛,顫抖地將手放下。
即便此刻回憶起來,陳子安的手都止不住地顫抖。哪怕當(dāng)時的神態(tài)差之毫厘,駱方便一定能將他看穿,他也將與那一地尸體為伍。
“你怎么在這里?”駱方冷眸,“為師不是讓你回遠(yuǎn)山村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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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湲
琢磨了很久陳子安的心理,這段先前寫的時候準(zhǔn)備了很久,希望有比較清晰地呈現(xiàn)給大家這種虎口殘生的后怕與心悸。陳子安同學(xué)回憶里的這段戲沒演完,明天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