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望凡被媽媽叫醒，睜眼一看，外邊天幾乎還是黑的，疑惑地看著媽媽。

　　“媽媽，天還沒亮呢！”

　　“是陰天了，估計得下場大雨。你別磨蹭，要快點起床，媽媽送你去幼兒園，然后坐班車去上班，今天不騎車了。”

　　“不騎車為什么還要搬著車？”小望凡一臉錯愕的表情，問媽媽。

　　媽媽被逗笑了。

　　“不是搬著車，是班車，接送媽媽上下班的車。”

　　“哦，那么可以天天坐班車啊，干嘛還要騎車？”

　　“班車站離家有點遠……別耽誤時間了，動作快一點！”

　　望凡見媽媽有些著急，也就加快了速度，趕忙配合著媽媽幫自己洗漱收拾。

　　“時間不等人，班車也不等我。錯過了班車會遲到要被扣工資的！”

　　“工資是什么？”

　　“工資就是上班賺錢，吃飯穿衣服都要花錢。”

　　“哦，那你的工資是多少？”

　　“三百來塊吧。”

　　小孩子總是喜歡問各種問題，其實得到的答案不一定是自己能理解的，比如“三百來塊”算多算少能買什么，他都還不知道，但他會記住。

　　準備妥當，媽媽又帶上一把雨傘，兩人走出家門。望凡抬頭看看灰黑色的天空，看不到一點太陽的蹤跡，不敢相信現在真的是早晨，周圍的環境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媽媽緊緊拉著望凡的手，把望凡拉得離自己很近，他們走得也比平時慢很多，小心翼翼地。胡同比較窄，兩邊還停著自行車三輪車，媽媽擔心望凡被磕到，蹲下身去把望凡抱起來，接著朝前走。胡同盡頭是個小賣部，很遠就能看到從窗口透出來的燈光，走到那里向右拐，再走大約二十米就到了幼兒園。

　　媽媽抱著望凡朝燈光走著，一邊走一邊告訴望凡：

　　“今天爸爸應該下班早，下午他去接你。”

　　“那他能早點接我么？”

　　說話間已經到了胡同口，媽媽抱著望凡拐向右邊。

　　“不知道，今天天氣不好，一會兒要是下雨，在教室呆著別出……”

　　媽媽的話沒說完，忽然“呀”了一聲……

　　望凡轉過頭，隱約看到身前不遠處的地上坐著一個奶奶。

　　“哎喲！撞死我了！摔壞我了！你這個女同志，走路怎么不看著點？”

　　“對不起！大娘！我沒……”媽媽把望凡放下，趕忙道歉，蹲下去攙那個奶奶。

　　小望凡有點緊張，抓住媽媽的衣服站在旁邊，呆呆地看著。他看到奶奶抓住媽媽的胳膊，說：

　　“不行！你得帶我上醫院！我剛才腳扭著了，又摔了胯，我現在起不來！”

　　小望凡聽著，還沒搞懂究竟是個什么狀況，但聽出媽媽說話的聲音很慌亂。

　　“對不起！大娘！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這是送孩子去幼兒園，剛才抱著孩子，沒看清……您起來先活動活動……”

　　“我腰腿現在都疼，哪起得來啊！我不訛人，但你必須得帶我去醫院！”

　　這時，周圍已經有圍觀的人了，嘈雜地議論著什么，望凡辨別不出，美英顧不上聽，只是不停地道歉說好話。

　　說了半天，見大娘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過自己，只好商量：

　　“大娘，我先把孩子送到幼兒園，就在那兒，”說著用手指了指，“送完孩子我陪您去醫院。”

　　“你別走！你要是跑了我怎么追你？”

　　“我……”美英本想爭辯，又覺得沒啥意思，抬頭看了看圍觀的人，問：

　　“哪位同志能幫忙去前邊的幼兒園叫個老師來？”

　　“我幫你去叫吧。”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應了聲，轉身朝幼兒園走去。

　　來的正是郭阿姨，還有另一位不認識。大致問了一下，兩位阿姨又幫著說了些好話，大娘還是不依不饒，沒辦法，只得把小望凡先帶走。

　　上班鐵定是沒戲了。望凡被阿姨領走，美英也就稍微踏實下來，嘆了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跟還坐在地上不起來的大娘說：

　　“大娘，咱去醫院您也得先起來啊！你起來活動活動，看看哪疼，咱再去醫院檢查。”

　　大娘想了想，如果自己真溜達到醫院去檢查，再說自己哪里摔壞了，似乎也有點說不通，并且看天色，似乎隨時可能下起雨來，于是改了主意。

　　“醫院太遠了，我走不了，咱先去派出所備案。那位大哥——”大娘指了指一位推著自行車圍觀的中年男人，“麻煩你送我去趟派出所行嗎？”

　　再過十多年，只要撥通110，民警就能到現場排憂解難了。在當時，不是沒有民警，而是沒有電話。不能依賴電話的年代，辦事效率很低，但熱心人不少。

　　這位大哥不介意管點閑事，也不忍心看兩人在外邊等雨，就攙起大娘坐到自行車后座，美英扶著大娘，更準確地說大娘抓著美英，去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好心的大哥幫著美英把大娘攙扶進去，跟民警說：

　　“大娘被撞了一下，摔倒了，警察同志給解決一下吧。”說著轉身要走，卻被民警叫住。

　　“這還沒解決呢你就想走？”原來，民警看到他用自行車把大娘馱過來，以為是他撞的。

　　“大娘是我撞的，這位大哥是好心幫忙把人送來！”美英趕忙解釋，又跟中年男人道了謝。

　　沒過多久，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雨。

　　民警問美英：

　　“你是怎么撞的？騎車？”

　　“沒有，走路撞的。”

　　“走路？走路還能把大娘撞倒了？”民警面帶疑惑不解地問。

　　“天氣不好，我抱著孩子去幼兒園，不小心撞到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說這些沒用。沒人說你是故意的，故意的性質就變了！你既然承認人是你撞倒的，那咱就商量怎么解決吧。”說著，又轉向大娘，問道：

　　“大娘今年高壽啦？”

　　“快六十嘍。”

　　“傷得重不重？要不要先去醫院檢查檢查？”

　　“我這個歲數可經不起這么摔了。我現在覺得胳膊腿全身都疼，我也不知道哪摔壞了……”

　　“這樣，我先扶您去里屋的沙發上休息下，喝口水緩一緩。”

　　民警告訴美英先在外屋等著。

　　大娘雖然走得很慢，但還是能走到里屋，料想沒有傷到筋骨，民警就開始征詢大娘的意見：

　　“您先想想用不用她帶您去醫院看病，反正看病花錢少不了，您也得跟著折騰大半天。您要是覺得可以不去醫院呢，不如讓她給您賠償。”

　　民警見大娘沒說話，又接著說：

　　“我看那位女同志態度還不錯，也不像不講理的人。撞了您肯定不能白撞，您想想要她怎么賠償。”

　　大娘認真地想了想，就開口道：

　　“這大雨天，去醫院再把我淋病了，我也受不了。就讓她賠償吧，但少說也得兩百，還得給我買些營養品……”

　　民警聽罷，回到外屋，跟美英說：

　　“你這個同志也真是的，走路怎么這么不小心呢！我在里面幫你說了不少好話，大娘才同意不去醫院。但賠償總是免不了的——”

　　“賠多少？”美英低聲問。

　　“兩百，再買些營養品。”

　　對方的要求明確了，懸著的心總算是踏實了一些，但同時也覺得非常憋屈。在月工資只有三百元的年代，就這么賠出去兩百多，任誰都會心疼的，更何況美英原本就是個省吃儉用精打細算的人。

　　“您再受累幫忙跟大娘說說——”美英央求民警道。

　　“能說我肯定幫你去說，好話我也沒少幫你說，我也是看你態度還不錯。不去醫院你已經得認便宜啦，要是真的去醫院，這點錢肯定不夠！”

　　美英想想民警說的也對，雖不情愿也只好無奈地答應了。

　　美英身上沒帶錢，要回家去拿。民警幫她登記了身份信息，就讓她離開了派出所。外面的雨仍然下得很大，撐著雨傘也免不了要被淋濕，幸好天色比之前亮了許多。回到家，她打開半高柜子里的抽屜，取出了錢，坐在床上愣了一會，又走出家門，去了趟副食店，買了兩罐麥乳精，兩袋奶粉和一兜雞蛋，然后回到了派出所。

　　大娘已經回到了外屋，見美英回來了，手里拎著剛買的東西，表情舒展了許多。

　　“既然你們雙方同意了剛才說的解決方案，就在這份調解書上簽字具結吧。我得跟你們說明白，具結之后不能反悔的。比如大娘回去之后又覺得哪里不舒服，也不能再找人家了。這位女同志也是，賠償之后也不能反悔哦。”

　　“我知道，給您添麻煩了。”美英說完，簽字按了手印。

　　大娘不會寫字，只按了手印。

　　辦妥了一切的手續，大娘要留在派出所避會雨，等雨停了再走，美英先離開了。

　　再次回到家，已經快中午了，她疲憊地坐在床上，一動不想動。折騰了這半天，損失了二百多塊錢，再加上要被扣掉的工資和全勤獎，都讓她懊惱不已。而最讓她擔心的，還是自己的兒子望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