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好久不見。”
正在周泰不停地醞釀著話語，思考著對策時候，從女子鬼魂口中說出的短短字句，瞬間擊潰了周泰的理性。
“柳...柳璃...是....是你嗎...？”
追泰哆嗦著嘴唇，看著面前身著紫色蘿裙的少婦，朱唇皓齒，柳眉彎彎，一雙如湖泊般澄澈的眼睛，略帶哀傷的看著周泰，似乎有說不完道不盡的話語。
“是我，也是真正的我，不是他人假扮的。”
柳璃往前輕踏一步，想要離周泰更近一些，然而當她看見周泰條件反射地往挪了一挪，還是黯然地往后拉開距離。
“你這次真身前來，是想勾走我的魂魄嗎？你來吧，我已經準備好了，本來這就是我欠你娘倆的，是本該贖的罪。”
周泰看著柳璃和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柳安心，把眼一閉，雙手攤開，鼓起勇氣大聲說道。
“你以為我們來，是向你索命的嗎。”
柳璃看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周泰，笑著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不是說怨鬼要一命抵一命，才能進入地府，再入輪回嗎？沒事，我體積大，到時候鬼差說不定能把我算成兩份人頭，你帶著安心去投胎吧。”
周泰睜眼看了看柳璃，然后咬了咬牙說道。
“怎么你就篤定咱娘倆是怨鬼呢。”
柳璃出聲問道。
“因為...因為...事情最后變成這個樣子，一切都是因為我，你們一定很恨我，所以才逗留人間，不肯離去。”
周泰的聲音有些嘶啞，他埋著頭說道。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嗎。”
柳璃沉默半晌，突然說道。
“我記得，我坐在包廂里，看見你的表演，我們四目相對，然后我就被你迷住了。”周泰坦誠地說道。
“這是在你的視角中，看到的關于我們的故事，可是在我的回憶中，它卻并不是這樣的。”
柳璃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因為就在那一刻，我抬頭看見胖乎乎的你，我也喜歡上你了。”
“不...不可能，我那么丑...怎么可能...”
周泰抱著頭，語無倫次地說道。
“雖然那天是我第一次登臺演出，可是我東春樓待了許久，也見到過無數的男人，他們的笑容下面或多或少帶著淫邪無恥，極具侵略性的眼光在我的胸口肆意打量著，仿佛想要扒掉我的衣服。可是你和他們不同。”
“那天因為老媽子的要求，我穿了上身很短的蘿裙，為了吸引男人火辣的視線。而在我撥動琴弦，和你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你僅僅只是有些呆滯地看著我的臉，甚至很快別了過去，那時我想，你與其他男人大抵是不一樣的。”
“后來你私底下聯系其他人，向他們打探我的消息，這些你以為我被蒙在鼓里，然而我的心中卻清如明鏡。但是你是貴族，我只是普通的青樓女子，那時我就明白，我倆走不到一起。同樣我也知道，你從小在外打拼，算是個大老粗，因此我也直接了當的宣稱，自己喜歡腹有詩書的男人，希望以此能斷絕你的念想。”
“這...這...”周泰有些緊張地摸了摸耳朵，這些事情他也是第一次聽說。
“那之后，你一個月沒來，我以為你吃了苦頭，知難而退，雖然心里偶爾會想起你的模樣，但也明白這樣對你我二人都好。可是一個月以后，你再次回到了冬春樓，身上帶著好大一股墨水氣息，讓我避讓三分，其實我最討厭的就是墨汁的味道了，那時我才明白，你為了我的戲言，認真看了很久的書卷。”
“那天晚上你邀請我進餐，我沒有拒絕你，在席間我一眼就看出來，你拼命地想顯擺自己學過的詞賦，可惜似乎因為太過緊張，惡補了一個月的學習成果沒有很好的表現。”
回想過往的溫馨時光，柳璃笑著說道。
“而至于后面，你帶我去四處游玩，那些日子真的非常快樂。你還記得幕江府的靈心寺嗎，我在大殿拜佛的時候，你偷偷跑到內院，花錢讓和尚給我求一只好的姻緣簽，而在我進去后，方丈把錢退回給我，并且說出了實情，當然我也沒有收下你的錢，而是把他們捐給了靈心寺。”
“你的意思是...那支姻緣簽...”周泰喃喃道。
“那便是老天爺的安排與指示，后來的你與我表白，我們走在了一起。然而你的前妻父親極力阻礙我倆的婚事...”
“我真心實意的想將你好好安置，可是你...”提到此事，周泰趕緊直起身來，誠摯地說道。
“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我心里卻過不了這關，”柳璃抬起頭來，溫柔的月色流淌在她的身上上，臉龐似乎有淚滴劃過：“可是直到現在，你還不明白，我是真心實意的喜歡你，并不是因為那些身外之物，即使你是街邊販，賣貨郎，甚至肉店屠夫，我都愿意追隨你。”
“我...我...我...”周泰局促地插著雙手，他的眼角似乎有淚光閃爍。
“我此次來，只想告訴你，對于當年的事情，我并沒去半分的責怪，或者說正是由于我自己的執意，才釀造了慘劇，所以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安心過來，你給父親說，你恨他嗎。”
柳璃牽過身邊的小女孩，輕聲問道。
“我恨。”柳安心緊緊抱住柳璃大腿，低聲說道。
“我恨父親為何過去不常來看我們，我一直很想他。”
周泰伸出手，就欲道歉，沒曾想柳安心竟然這般回答道。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周泰砰砰地在床上朝二人磕著頭，早已淚如雨下，哭地心肺緊抽。
“我已經在人世間呆了太久，若不是執念太深，早已魂歸地府。”柳璃說道。
“是什么事情，你說，饒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聽聞柳璃話語，周泰連忙答應道。
“就是我之前說的話啊。”柳璃輕笑一聲，說道——
“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擔心我走后你一直活在對過去的愧疚中，所以才一直徘徊與世，沒有離開。”
“就...就這？”周泰難以置信地說道。
“是的，這個事情很重要呀，難道不是嗎？”柳璃輕輕跺腳，佯怒道。
“好的，好的，我現在聽到你說的話了。”
周泰的雙手顫抖著，眼淚已經模糊了他的視線。
“既然執念已解，我在人間徘徊的這么久，也該回地府了，臨走前還有一點時間，我再為你唱一首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唱的歌兒吧，只是現在手里沒有琵琶，少了伴奏。”
柳璃往右飄蕩，端坐在一旁的梨花凳上，她清了清喉嚨，然后輕輕地唱道——
小女子不才
未得公子青睞
擾公子良久
公子勿怪
公子向北走
小女子向南瞧
此生就此別過了
難以忘懷
愿你三冬暖
愿你春不寒
愿你天黑有燈
下雨有傘
愿你善其身
愿你遇良人
唱著唱著，隨著周泰慟哭的聲音，柳璃的歌聲越來越小，而她和柳安心的身影也越來越淡薄，最后化為白霧，消失不見。
只留下踉蹌站起的周泰，趴在柳璃鬼魂坐過的板凳下，將臉輕輕貼上去。
周泰臥室外的小院，傳來少年若有若無的嘆息，然后一道白袍輕輕揚起，幽靜的小院再次恢復了深夜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