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喝著小酒，如慣例一樣躺在包廂里，摸著身邊名字早已忘記的美人，準備欣賞舞臺上的表演。”

　　“琉璃穿著一席紫色蘿裙，懷抱著精致琵琶，在她輕抬右手，撫琴演奏時的那一刻，我與她正好四目相對，我就知道這一輩子都逃不出那一汪水靈的眼睛了。”

　　“很快我就跟老鴇打聽清楚她的信息，她真名叫柳璃，不是長安府本地戶口，是外來人，因為被家里人逼婚，所以逃到了這里，被老鴇收養，調教成了藝伎。”

　　“那時老鴇叫我不要打柳璃注意，她說這女的烈的很，只答應好好表演節目，只賣藝不賣身。有一次一個公子哥喝醉了想強上她，沒想到柳璃扯起防身匕首一刀劃斷自己脖子，噴涌而出的鮮血當場把公子哥嚇的屁滾尿流，后來被花了重金才救回性命，到現在脖子處還有一道淺淺的口子。”

　　“多方打聽，我得到不少與柳璃有關的消息，知道她喜歡書香氣息的秀才，于是我連夜趕回家，開始挑燈夜讀。也不求融會貫通，只希望能死記硬背一些經書詩詞段落，屆時能拿出來顯擺，那段時間我簡直陷入瘋魔，連奎掌柜都說我要是真這么堅持下去，高中狀元也不是夢。”

　　說到此處，周泰嗤笑了一聲，然后咳嗽起來。

　　“即使在那時，我也沉浮商場十幾載，而柳璃饒是心性過人，性子謹慎，哪能是我的對手，等我再回到東春樓時，我開始與她套近乎，雖然她對我不假辭色，然而關系卻在慢慢變好。于是在這之后，花費重金，讓老鴇勸說柳璃與我共進晚餐，在我們吃飯時，我開始刻意賣弄熬夜惡補的詩詞經文。”

　　“她一定被你迷的神魂顛倒吧。”

　　萬寧感受著拂面的微風，打趣道。

　　“說實話，我合上門，與她坐在桌子面前的時候，所有背地滾瓜爛熟的詩賦，全被我拋在了九霄云外。對上她的眼睛，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本來是情場老手的我鬧了不少笑話，像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一般。”

　　周泰苦笑著搖了搖頭，想必那一夜一定發生過很多尷尬的事情。

　　“在暈暈乎乎的走出東春樓，被一陣夜風吹醒的我才突然出現，自己竟然戀愛了，那是我前半輩子拿來換取功名利祿的籌碼，沒想到經年別過，它竟然又轉回到我的手里。”

　　“在那一餐后，我和她的關系再次升溫，在我付給東春樓一筆不菲地金錢后，終于能夠帶她去趙國各地旅游，去品嘗各地美食，帶她去見識那些奇人異事，她只是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女孩子，哪里見過這些世面。”

　　“我用盡一切努力，讓她無條件地信任我，我甚至買通了幕江府靈心寺的主持，讓她相信自己求得的姻緣簽，要珍惜眼前人。”

　　竟然是幕江府的靈心寺，沒想到那里的禿驢還干這種破事，萬寧暗自吐槽道。

　　“終于在一個星光燦爛的夜空下，我向她表白，而她羞澀地沉默了很久，終于是答應了我。你知道那種感受嗎，心臟狂跳，臉色通紅，整個人興奮地說不出話來，即使曾經我簽訂了超級大單，也遠沒有這般失態，這般快樂。”

　　“可是我心中仍然對她有說不清的抱歉，因為我覺得她是那么單純善良的人，卻被我這樣一個老奸巨猾的家伙給騙了，她的大把青春本不應該浪費在已近不惑的我的身上。”

　　“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我帶柳璃回了周府，給她承諾我會娶她，我甚至重金購買了那顆松雪香石，想把它打磨成成婚戒指，對，就是周蔣偷出來的那一顆。”

　　“柳璃特別高興，她一直期待著這一切。因為我的父母早逝，所以在準備妥當后，我向岳父岳母宣布，我即將取柳璃過門。”

　　“可是老丈人對這件事的反應特別大，他堅稱蔣家的大門禁止給這些身份不明的女人踏入，玩玩可以，想給名分并不可能，并且說我若是執意與柳璃廝混，就要蔣家和我斷絕關系。”

　　說到這里，周泰臉上的笑容消失，眼神變地更加黯淡。

　　“我那時并沒有打拼出真正自己的天下，如果脫離蔣家，不僅我會被一拳打回原形，而且甚至連多年的心血也要搭進去。”

　　“無奈之下，我只得把柳璃安頓在我的另一處房產下，我已經做好被她狗血淋頭罵的準備，甚至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我都已經事先想好了。”

　　“可是得知消息的柳璃卻很平靜，她說她并不貪圖我的錢財，甚至為表己志，不再接受我的金錢饋贈，她用所剩無幾的私房錢，去貧民窟買了一處小房子。我向她立誓，等到老丈人一死，我就立刻接她回家，娶為夫人。”

　　“我其實知道她對我的感情，金錢中混雜著喜歡。因為我是周泰，在商界巨鱷的光環下，她才會看得上我，才想接近我，最后才會答應我。如果沒有那么多的錢，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也沒有能力一手促成我們二人的關系。”

　　“在我看來，她現在如此的表現，只是想用一時的吃虧，換來以后我對她加倍的好而已，其實本質上來說，這也是交易。”

　　“可是在整場交易中，我獲得了她的傾慕，這就是我所想要的一切。而她除了得到一個肥胖青年人油膩笨拙的愛之外，一無所獲，不僅沒撈到多少金錢，更沒撈到名分。”

　　“半年時間過去，經常被我派去慰問柳璃的奎掌柜告訴我說，柳璃要生了，我喜極而泣，帶上長安府最好的大夫趕過去，是一對龍鳳胎，最后三人安全。”

　　“但是那時正逢我事業上升期，周蔣也進入青春期，我長期與他爭吵，同時為了生活而奔波，沒太多精力與時間看望她們三人。”

　　“柳璃詢問我的意見，她想要妹妹跟著她姓柳，而弟弟則跟著我姓周，我滿口答應。”

　　“眼見我老丈人身子一日比一日差，我在略感傷心的同時，也在算著和她們三人團聚的日子。我對人向來一碼歸一碼，雖然老丈人阻撓我和柳璃在一起，但是多年前是他一手提攜我，才讓我有了如今。”

　　“可是...可是...”說到此處，周泰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我沒想到那天的貧民窟發生大火，那時我還在臨安府商談事務，得知消息后，我瘋了一般趕回長安府，當我抵達現場時，大火已經撲滅了。我從街坊四鄰的口中得知，柳璃和我的女兒柳安心，死...死在了大火里，恰逢我的兒子周靜心去了外地書堂學習，逃脫一劫。”

　　“在那之后，我開始尋找周靜心的蹤跡，可是卻一無所獲，而同時，我也開始活在對柳璃母女倆的巨大愧疚中，一切都是因為我，她們才落得如此下場，被烈火活活燒死。”

　　“如果我勇敢一點，在丈人的威脅下，拋棄家財萬貫，選擇與她走在一起，我未必不能白手起家，再回頂峰。如果我不出現，她依然是東青樓里閃耀的頭牌，或許以后會遇見對她百依百順的丈夫，即使沒有那個人出現，在很多年之后她拿著不薄的賞金，依然能夠選擇淡出青樓，做回正常女子，反正不管怎樣，總比現在這樣要好。”

　　“本來我都做好了抱著這個秘密孤獨終老的打算，沒想到知道此事的周蔣為了讓我感受刻入骨髓的恐懼，把紙鬼畫成了她倆被燒焦后的模樣。”

　　“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到她倆，竟然不感到害怕，因為我以為永遠也見不到她們了。可是當我嘗試與她們交流時，她們卻不理不睬，伸出長爪，向我追來，我才意識到她們因為對我的怨恨，成了怨鬼，來找我索命。”

　　“你就這么怕死嗎。”

　　萬寧突然出聲說道。

　　“不，怕死其實不怕，我覺得我這條命，都賠不了柳璃本身的十分之一，甚至還有一個清甜可人的小女娃，我之所以叫你來，其實并不是為了誅殺她們，而是想降服她們，再找大師將他們點化。一是因為她們都是善人，不該淪為這般，重回輪回，尋得好人家投胎才是正途，二來我想親口...親口給她們說一聲道歉。”

　　周泰低低的說道，一雙大手覆住了臉龐。

　　“走吧，周老哥，人死不能復生，再者說若是有緣分，日后總會相見。”

　　萬寧輕輕蓋住系在腰間的玉筒，站起身來，拍了拍周泰的肩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