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夏凡星抵著腦袋不吭聲。
夏明川繃緊了臉,接著道:“我跟你媽商量過了,這孩子必須送走。”
那語氣堅決果斷,不容置疑。
夏凡星的呼吸滯了滯,搭在膝蓋上的手緊了緊,攥成拳頭。
好一陣,她緩緩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爸,眠眠現在是我的女兒。”
雖然是領養的,非親生。
可她當時去孤兒院帶她走時,辦理了手續。
從法律的角度來說,江知眠現在就是她的女兒。
夏凡星的眼神十分堅定,那嚴肅認真的模樣,簡直和夏明川如出一轍。
旁邊的二叔和二嬸誰也沒說話。
還是吹了頭發從樓上下來的朱瑾會,輕聲細語的插了句嘴。
是對夏凡星說的:“星星,你爸也是為了你好。”
“你還年輕,帶著個五歲的孩子,以后……”
“媽,你們為我著想,我都明白。”
“如果只是單純的擔心我以后嫁不出去,那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們,我這輩子可以不嫁。”
這些夏凡星早就考慮過了。
一個周瑞景,已經讓她徹底看清了自己的現狀。
“不嫁?”朱瑾會愣住:“你不嫁人,是打算在這個家里住一輩子,當個老姑娘不成?”
若當真如此,村里人怕是更會笑話他們夏家。
朱瑾會的分貝驀然拔高,幾乎下意識的站起身,一臉嚴肅的看著夏凡星。
“還是說你打算讓我跟你爸養你還有你那個養女一輩子?”
“以后我們老了,再讓你弟養著你們?”
朱瑾會一連說了好幾句。
句句誅心。
夏凡星的心驀然一沉,仿佛整個人墜入了寒潭,滿目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她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怕她賴在家里,以后拖累夏凡夜是嗎?
“瑾會!”夏明川顯然也意識到朱瑾會剛才的語氣、措辭不對,伸手將她拽了一下,重新坐下。
朱瑾會還想說什么,卻被夏明川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這一幕,讓夏凡星想起了好幾年前。
夏凡夜剛被爸媽送回老家時,她還在念初中。
爸媽沒周都會給家里打電話,父親會問問夏凡星的學習成績,還有祖父的身體狀況。
只有母親……
每次在電話里基本都是叮囑夏凡星,要記得給夏凡夜洗衣服,做好吃的,輔助功課……
實際夏凡星初中就已經開始住校了,每周也就周末兩天能回家。
她自己都還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卻要承擔母親承擔的責任,去照顧夏凡夜。
記得有一次,夏凡夜感冒有些嚴重。
當時在電話里,母親對她一頓劈頭蓋臉的罵,問她到底是怎么當姐姐的?
夏凡星當時就哭了,沒有哭出聲,聽著電話里母親喋喋不休的念叨、指責,她直接掛斷了電話。
那是她第一次掛斷父母的來電。
自那以后,接連幾周,父母打電話回家,夏凡星都沒有跟母親通話。
她只是一如既往的聽父親說教,問候學習和祖父的身體情況,然后就把電話給夏凡夜。
后來有一天,父親出面,這才讓夏凡星和朱瑾會之間的關系緩和過來。
那時候夏凡星覺得,朱瑾會很偏心。
覺得她重男輕女,心里只有夏凡夜,根本沒把她這個女兒當回事。
大概是夏明川私下里糾正了她的問題,所以從那以后,朱瑾會對夏凡星的關心比以前多。
打電話也會問問她的情況。
時至今日,夏凡星以為,母親已經徹底糾正了思想。
在她的心里,她這個女兒和夏凡夜是一樣重要的。
可就在剛才那一瞬,她才明白。
原來這么多年過去了,在母親心里那桿秤,從來就沒有放平過。
思緒慢慢回籠。
夏凡星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的眸光顫抖了兩下,視線從朱瑾會身上移開時,已經開始模糊了。
溫熱的淚溢滿了眼眶,若非她拼命壓抑、克制,只怕已經當著父母、二叔、二嬸的面掉下來了。
“爸……媽……”
這兩聲,夏凡星喊得很吃力:“你們放心。”
“眠眠我自己會養,不會在你們家里白吃白住,每個月我會給生活費。”
“我是不會把眠眠送人的。”
她多想硬氣些,直接對他們說明天她就帶著江知眠離開。
可經濟條件不允許,她硬氣不起來。
每個月給生活費,算是夏凡星為自己僅留的一絲尊嚴。
江知眠她不能送走。
孤兒院的院長說過,在她之前還有一戶人家領養過江知眠。
原本以為是一戶好人家,經濟條件各方面情況也都不錯。
可是江知眠過去后,時常被虐待。
關過小黑屋,也被斷過水和食物……
后來孤兒院去回訪的時候,院長發現了端倪,這才將那一家子的真面目揭穿。
雖說他們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可重新被帶回孤兒院的江知眠卻是自閉了一段時間。
夏凡星領養她之前,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做準備。
那時候幾乎天天去孤兒院,陪伴江知眠,慢慢打開了她的心扉。
這才有了現在的江知眠。
與其說,是她不肯送江知眠走,不如說是現在的江知眠離了她不行。
換了其他人領養,只怕她會犯病。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她再送回孤兒院。
不管是哪條路,對于現在的江知眠而言,都是一種無形的傷害。
夏凡星決計不會那么做。
該說的,她都已經說完了。
將眼淚強行憋回去,夏凡星轉身,離開了飯廳,往樓上去。
一直到回了自己房間,房門關上。
她才背靠著房門,埋下頭,捂住嘴,任憑肩膀抖動個不停。
濕熱的淚順著眼角滑過兩頰,在下頜處凝聚成一滴,滴落在夏凡星的衣襟上。
她不敢哭出聲,怕吵醒了江知眠。
殊不知,床上的小丫頭,其實早就醒了。
醒了之后,她本來是下樓去找夏凡星的,在樓道口,聽見夏凡星他們談話。
懂事如她,便沒有去打擾。
不過夏凡星他們說的那些話,她都聽見了。
……
夏凡星在門后蹲了好幾分鐘,等情緒稍微平復下來,她才扶著門站起身。
借著桌上臺燈微弱的光,她看了眼床上的江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