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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去

第十八章

浮云去 北山松 5075 2019-04-12 09:18:02

  沈懷瑜遠遠地瞧見白家打谷場上多出了一個用樹枝搭成的尖頂小窩棚。場地四周點著一些火把。山腳處燃著一圈篝火,隔了老遠還能聽到“噼里啪啦”的燃燒聲。沈懷瑜和娟娟走到時,秋英和樊茂才兩個正坐在秋英家打谷場上,雙手抱了一捆稻子,在面前的條形石塊上摔打,稻子在旁邊小山似的垛著。秋英說白老爺子回家做飯去了,臨走前讓她跟他們說一聲。

  娟娟和沈懷瑜將車上稻子卸下來,堆在脫粒用的青石旁邊。沈懷瑜拖著空車去地里拉第二趟,娟娟則留在場上摔稻子(脫粒)。娟娟將腳邊的一個稻個子拎過來,解開用稻草打的結,掐出一把稻秧,將根部豎在地上,碼成齊頭齊尾的一束,雙手握緊稻秧下部,將一蓬稻穗用力摔打在石棱上——哐——哐——哐——哐……一口氣連摔七八下,直摔得谷粒四濺、稻葉亂飛,都落在青石前面的空地上。摔稻子的時候,兩個女子嘴也沒閑著,聊得和脫粒一樣熱鬧。

  秋英:“老樊說小沈是一個干活的好料,我還不信呢,心想,就他那細胳膊細腿的樣子,能干什么活!現在看來,還是你樊大叔看人準。”

  娟娟:“沈大哥身子還沒恢復利索就要干重活,晌午時還中暑了呢,可把我嚇壞了。我心里覺得挺對不住他。”

  秋英:“他以前沒干過這些活,第一次干肯定要吃些苦頭。男子漢大丈夫,吃苦頭是有好處的,你也不用自責。可是娟娟啊,我得提醒你,你當他面可千萬別說什么‘身子弱啊”、“莫干了’這樣的話。男人們好面子,你不讓他干,他會覺得自己是吃白食的,會覺得你看不起他。知道不?”

  娟娟點點頭:“多謝秋英姐提醒。可是,萬一沈大哥身子真不舒服呢?”

  秋英:“那你就隨便找個理由嘛,停下來大家都不干,這樣他也不會覺得你是針對他了。小沈比老樊知道心疼人,你是個有福的,像我……”說著嘆了一口氣,聲音止住了。

  娟娟知道秋英心里難過了,不知該如何安慰,忍了一會兒,終于道:“按理說,樊大叔對我和爺爺這么好,我不該說說這些話的,可是我看秋英姐這樣難過,又覺得非說不可。”

  秋英笑道:“說嘛,吞吞吐吐的,跟個小媳婦似的。”

  娟娟臉上一紅,道:“人家才十五歲呢,哪里就小媳婦了。說你呢,秋英姐。”

  秋英笑道:“好好好,說我,你說。”

  娟娟納悶道:“秋英姐,你長得好看,性子也好,干嘛不找一個疼你的人嫁了,非要等樊大叔呢?”

  秋英嘆了一口氣,沒有接話。

  娟娟以為自己的話讓秋英不高興了,正著急如何跟她道歉,聽秋英又嘆了一口氣,話說得很慢,“你沒遇到那個人,是不會知道的。眼看著就要被土匪抓住了,誰知道,那樣的荒山野嶺、深更半夜,偏偏他就出現了呢?這就是命啊!樊茂才就是我胡秋英的命!娟娟,你說人能不認命么?”

  娟娟搖搖頭,發現這跟自己的想法不一致,立刻又道:“可是秋英姐,你被抓到土匪窩里還能跑出來,全天下也沒有幾個這樣的,秋英姐當時不也沒認命么!”

  秋英搖了搖頭,苦笑道:“不一樣的,我跑,那是為了以后有機會報仇。可是自從跟老樊來到這兒,我啥樣的心思都沒有了,就想跟他一起好好過日子,”秋英說著自負一笑,愛憐地撫摸著自己的臉,火光映照之下,面上浮現出娟娟從未見過的艷光,

  “我年輕的時也是咸安城有名的美人啊!我那時多傲啊,多少年輕才俊為了見我一面使勁了法子,可我不是嫌人家臉上有痔,就是嫌人家說話不夠有文采,哪有什么稱心如意的呢?沒想到,老天爺卻讓我胡秋英遇到樊茂才這樣的一個莽漢,臉上不但有痔還有刀疤,舉止粗魯,又不解風情,偏偏我就死心塌地認準了他!這大概就是報應吧。我認準了他,別的男子就再也入不了我的眼了,就算樊茂才對我說出最狠的話,我也沒想過離開他。你看我整天好像在逼老樊,可是我要是真逼他,他還能沒事人似的待在我身邊么?我想啊,如果這輩子無緣做夫妻,能待在他身邊也就夠了。”

  娟娟無話可說。她能說什么呢?要是秋英姐喜歡長得俊的,她可以說長得俊不能當飯吃,長得俊也會變老變丑;要是秋英姐喜歡有才氣的,她還能說有才的人大部分都是小心眼,不好相處,以后過日子可能不太好。但是秋英姐既不看外貌,也不看那些能哄女孩子開心的花哨玩意兒,她還有什么話可說呢?況且她自己也只是個小女子,在這方面一點經驗都沒有,她什么道理也說不上來。她想不明白,樊大叔和秋英姐兩個人明明可以好好過日子,為什么偏偏要像現在這樣呢?

  娟娟感覺胸口堵得難受,悶聲道:“秋英姐,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秋英停下手中的活,目光轉向幾步之外的娟娟——小少女滿臉愁苦地望著她,身邊堆著小山似的稻子。秋英按下原本想說的話,對娟娟安撫地一笑,道:

  “傻姑娘,你不用為我擔心啦!我家人被山賊害了之后,我想,我胡秋英這輩子就只有“報仇”兩個字了,可是遇到了老樊,你秋英姐又有了奔頭。老天爺待我不薄,我還有什么想不開的呢?咱們說些開心的事吧。”

  秋英便跟娟娟說起前天夜里樊茂才在山里遇到狼的事,一面痛心疾首地控訴樊茂才不聽勸,一面又慶幸樊茂才囫圇地回來了。手中的稻子甩在青石上,一下比一下用力,仿佛被摔的不是稻子,而是樊茂才,或者那匹狼。

  秋英話音一轉,道:“你樊大叔說那匹狼尾巴粗大、毛色灰黃,不像咱們云隱山青灰毛色的狼,倒像北方原野上的狼。”

  娟娟奇道:“那邊的狼怎么會跑到咱們這里?”

  秋英:“是呀,我也這么問老樊呢。老樊說興許是今年北方干旱,那些畜生在那邊活不下去了,就跑咱們這邊來了。”

  娟娟:“那得有好多吧?”

  秋英:“不知道。我還沒問完呢,你樊大叔就嚷嚷著回家睡覺,再不肯對我道了。”

  娟娟:“前天晚上,我和爺爺還有沈大哥扎紙的時候聽到狼叫了,我爺爺說不是樊大叔害怕狼,是狼該害怕樊大叔呢。”

  秋英“噗嗤”一笑,道:“白老爺子就是太看得起老樊了。咱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兩位老人家,一個你爺爺,一個端木老爺子,都快把他捧上天了。仗著有兩位老爺子撐腰,你看他得意的,安上一雙翅膀就能飛起上天了。”

  娟娟被秋英的話逗得咯咯笑。

  說話間,暮色降臨。舉目四顧,到處是小山似的稻垛子。東山之上銀月高懸。今夜月色不錯,正好可以趁夜將稻子全部摔完,不耽誤明天地里割稻。歡喜之余,娟娟心中如銀月東升似的升起一團淡淡的憂慮,心道:也不知沈大哥一個人在地里好不好弄?正自擔憂,聽到秋英“哼哼”地低笑了兩聲,拖腔拖調地道:“吆,那邊是誰呀?”

  娟娟抬頭望去,只見月光調和的夜色里,一人拉著滿滿一車稻子,緩緩地朝這邊走來,身影與稻秧組成一團淡淡的黑色輪廓。娟娟瞧見那個身影,心里霎時亮起來了,歡喜道:“沈大哥終于來了!”連忙丟了手里的稻秧子,跑去迎接。

  瞧著娟娟著急忙慌的樣子,秋英搖著頭輕輕一笑,喃喃道,“到底還是個小女孩啊!”心中也掛念起猶在地里割稻的樊茂才來,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干脆起身,去地里尋樊茂才。

  沈懷瑜這一車將地里的稻捆子都拉了來。二人卸車的時候,白老爺子過來喊他們回家吃飯。打谷場上,許多人家還在脫粒,路上不時有人來往,暫時還用不著守場。這一次,娟娟說什么也要拉車,沈懷瑜擰不過,便由著她拉了。因為是下坡路,又是空車,沈懷瑜便在后頭把著車欄桿,不讓車子走的太快。三個人閑散地說著話回去了。

  吃飯的時候,娟娟轉述了秋英說的樊茂才遇狼的事。

  吃罷飯,白家三個重回打谷場。娟娟抱來了被褥,在窩棚里鋪;沈懷瑜又從路邊挪來兩塊石頭,好用來摔稻子;白老爺子已經在旁邊“哐哐哐哐”摔起來了。夜空清澈幽藍,稀疏地點綴著些明閃閃的星子,明月已經爬到東方半空,將四野上下照得一片亮堂。沈懷瑜安置完石頭、娟娟鋪好被褥,都開始摔稻子。白家三人各守打谷場一面,隔開一段距離,圍成一個圈,都朝向中間摔,哐——哐——哐——啪——啪——啪——

  麥穗撞擊在堅硬的石頭上,伴隨著充滿力道的撞擊聲,將密密麻麻的谷粒灑向四方,在光滑平整的場地上紛紛下落,就像在下大雨。稻子落了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越來越厚,越來越滿。稻秧堆成的大山漸漸矮下去,谷粒聚成的小山漸漸成型:先在中間圈起一條壟,漸漸聚起一座小山嶺,然后變成一座稻粒的小山包。

  稻子摔得啪啪響的時候,娟娟嘴上也沒閑著,興致勃勃地給沈懷瑜講著些山村志怪的故事:“沈大哥,你還記得神仙扇的故事么?”

  沈懷瑜:“記得。”

  娟娟:“還有一個故事啊,講的也是一個老頭子,家里有三個女兒,沒有兒子。大女兒叫大丫頭,二女兒叫二丫頭,沈大哥,你猜三女兒叫什么?”

  沈懷瑜:“不知道。”心道,肯定不叫“三丫頭”。

  娟娟:“三女兒叫美麗,沒想到吧!哈哈。美麗就跟她的名字一樣,越長越好看,成了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有一天,老人帶著三個女兒去城里趕集,碰上了太守家的兒子,太守家的兒子一眼就看中了美麗……大丫頭和二丫頭嫉妒美麗……偷偷算計……毒……陷阱……美麗死了……地府閻羅知道了,就把大丫頭變成了一只癩蛤蟆,將二丫頭變成了一只老鼠,美麗為兩個姐姐求情,閻羅王看她又好看又善良,便到天庭里像玉皇大帝求情,美麗就被玉皇大帝封為桃花仙子啦。從此以后,每年三月桃花開的時候,美麗就會重回人間,據說有些人還看到過她呢,比咱們人里邊最好看的人還要好看幾百倍!”

  娟娟終于將整個故事講完了,扭過頭去,興奮地問沈懷瑜:“沈大哥,你學問大,你說世上真有神仙么?”

  沈懷瑜自小飽讀孔孟之書,自然遵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他瞧著娟娟亮晶晶的眸子,不忍心說沒有,便道:“興許有吧。”

  娟娟笑道:“我也覺得有。就拿天上的星星來說吧,一到白天全滅了,一到晚上又全亮了,不就跟咱們一樣么,天黑了要點燈,天亮了就熄燈。我一直都覺得,天庭里肯定有一個專門管點燈熄燈的仙子,到了晚上,仙子一邊飛一邊把所有的星星都點亮;等太陽要出來了,仙女再像吹蠟燭那樣把星星吹滅。不過星星那么多,也有可能是一群仙女在管呢!”

  白老爺子在一邊聽得直搖頭:“興許管星星的不是仙女,而是一個糟老頭子呢!或者是像你樊大叔那樣的漢子。”

  娟娟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呢,玉皇大帝才不會這么做呢!”

  白老爺子:“你又不是玉皇大帝,你這么知道他不會這么做?再說了,玉帝讓他們點燈又不是讓他們跳舞!說不定連跳舞的都是老樊那樣的人呢,力氣大,跳起舞來輕易不會累,那才好看呢。”

  娟娟不樂意了,嗔怪道:“哎呀,爺爺,你又在搗亂了!”

  沈懷瑜不由暗自發笑。聽到娟娟又用神秘兮兮的口氣低聲道,“沈大哥,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

  ……

  白家的稻谷摔完的時候,月兒已經劃過中天,遠遠近近都是摔稻人影影綽綽的輪廓——好多人家還未完工,摔稻的響聲在山前與大地之上重疊回響。山腳那邊篝火燒得劈啪作響,白家場地邊的草叢里一只秋蟲在獨自鳴唱。秋英和樊茂才那邊稻子也已經摔完了,二人一邊說話,一邊收拾著一些細碎拉咋的東西。

  沈懷瑜摔完稻子,站起身,感覺兩條腿上麻漲漲的,腰上突地一疼,格外清晰,他僵持了好一會,才敢直起身來。連續的忙碌讓沈懷瑜精疲力竭,四肢早已酸痛得要崩裂了似的,手心里無一處不火辣辣地疼。他軀體上疲極累極,心里卻出奇地放松。這滋味恰似當年院考結束走出寮子時的情形。他身形高大,手長腿長,在寮子那咫尺大小的地方折疊困縮了九天六夜,出來的時候簡直成了一個木頭人,行走之間腿腳邁不利索,從寮子到考場出口,一刻鐘不到的路程,他硬是走了將近一倍的時間。不過,掀開桌板、踏出寮子的一剎那,也是人生難有的徹底放松、真正體會到自由之樂的一剎那!

  想起院試時的情形,就想起了當年他在策論之中的開篇第一句:君子既出當為所謂而為之,所謂者有三,國強、民安、君明。此時此刻,肉體上精疲力竭的沈懷瑜腦中卻比任何一刻都清醒,仔細地體味著這句話,不由捫心自問:難道這句話僅僅是作為朝廷命官的那個沈懷瑜的使命么?僅僅是作為讀書人的那個沈懷瑜的抱負么?

  不!在人生最落魄、身份最低賤的時候,在他像一個農夫那樣耗盡氣力勞作的時候,他想清楚了:盡管他已經落魄成大政最偏僻的山村里的一介農夫,此生無再入仕可能,當初策論開篇第一句話,真真正正就是他心中所愿,他當狀元的時候這樣想,當農夫的時候還是這樣想!他就是這樣想的,這就是他的畢生所愿,這便是他畢生所愿!所以,即便成了一介農夫,他將仍然以此為志!

  摔完稻谷與科考結束走出寮子的兩個瞬間重合在一起,沈懷瑜心中的成就感成倍放大。因為重新有了信念,沈懷瑜生出了一種強烈的如同劫后重生般的喜悅,不禁扭頭去看白老爺子和娟娟。老人家坐在那兒,伸著兩條腿,娟娟蹲在邊上,正給他捶腿。這一副景象觸動了他,心中有一個聲音質問道:你口口聲聲說愿“國強民安”,為何就不能替這老人和女子遮風擋雨?

  沈懷瑜心中波濤洶涌,但他有意克制情緒,面上越發冷靜。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像被押赴刑場的犯人似的,走到白老爺子旁邊,蹲下身來。娟娟叫了他一聲“沈大哥”,沈懷瑜點點頭,目光卻望著白老爺子。白老爺子收了腿,斂目看著他,也不說話。娟娟不明就里,目光流轉在沉默相望的二人之間。沈懷瑜低下頭,提起手,給白老爺子捶起腿來,口中道:“爺爺,我答應你。”

  娟娟瞪大了眼睛,問道:“答應什么啊?”

  白老爺子:“小丫頭,問這么多干什么?”

  北邊傳來樊茂才粗獷的聲音:“娟娟問什么了?”

  娟娟:“沒什么啦,樊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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