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白馬西城門的守將畢齊畢子禮,乃是兗州東平國人士,正經的職事是東郡典農校尉。典農校尉一職主要負責郡中的屯田事宜,所統帶的多是半農半兵的農兵,所以畢齊帶人屯田是把好手,指揮作戰的經驗就欠缺得很。
河北軍右營突然發起攻擊,且攻勢十分猛烈,一開始就把畢齊給打得暈頭轉向,故而很是讓城下的馬胖子得意了一番。
畢齊自家人知曉自家事,見河北軍來勢洶洶,立刻派人去通報東郡太守劉延求援。幸好東門外的戰事已經基本告一段落,劉延得報后立刻往西門趕來,路上還捎帶上了三百生力軍。
雖說劉延在領兵作戰上經驗也不豐富,但好在熟讀兵書,又剛剛親眼所歷了一場城防大戰,面對河北軍的變化絲毫不見驚慌,迅速做出了應對措施。
這時候城頭的守軍已經被迫近到百步以內的敵方樓櫓給壓制住了,劉延迅速命令隨他一同登上西城墻的三百生力軍上前,這三百生力軍都持著強弩,各進入了城樓里、垛口后,然后兩三百個弩機齊發,靠數量優勢把敵方弓弩手的氣焰給打壓了下去。
隨后劉延又命人在三個石砲前豎起了木板來遮擋箭矢,好讓石砲的操作人員心無旁騖。
在東門處的攻守戰時,劉延就心知城頭的石砲要按照正常操作只能將石彈拋擲到八九十步處,再遠就無能為力。不過眼下河北軍的樓櫓已經挺近到城墻百步以內,遙遙看去有一兩具甚至才九十步出頭一些,這就給守軍留了機會。
劉延命工匠在砲梢多安了幾條皮索,給每具石砲多增了幾個軍中力士一同拉索發砲,這樣就能略微增加一些石砲的威力。
于是乎,就出現了三砲齊轟,兩砲稍偏,一砲命中,將河北軍居中的那臺樓櫓砸得搖搖欲墜的場景。
眼瞅著自己的籌劃一舉建功,在東門監戰時面對河北軍樓櫓無可奈何恨得牙癢的劉延終于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好!終于給打中一個,給我繼續打,打得那些冀州佬呼爹喊娘!”
身周的兵卒見平日里一直如謙謙君子般的郡守高興得竟口吐粗話,不過他們倒并未見怪,而是和他們的郡守一同歡呼了起來,頓時把先前的頹勢一掃而空,激起昂揚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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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軍先鋒右營斥候屯屯長仇升乃是濟陰郡成陽人,此人的身世比較凄慘,其家鄉成陽先是在靈帝年間被黃巾肆虐,幸得他全家逃入附近的雷澤避禍才得以脫身。
隨后天下紛亂,黃巾、曹操、呂布等亂賊、軍閥在兗州境內頻繁交兵,又逢連年災異,不是大旱就是蝗災,原本的富饒之地幾成人間地獄。
仇升家中雖然不是什么士族大戶出身,但累世同居州里稱述,其父又是州中有名的工師,所以在天下大亂前日子還過得去。
但濟陰郡內那一段長時間的動亂實在劇烈,饒是仇家這般的小康之家也待不下去了,這時候的形勢比之張角鬧黃巾的時候更為惡劣,原先可以賴以藏身的雷澤亦被流賊給占據,平民百姓若要進去避難,不是被謀害就是被挾裹從賊。
仇氏族人不愿從賊,只得往據說還算安泰的北邊尋求出路。不過北上求生的路也不好走,仇氏族人在這個過程中遭遇了種種磨難,經歷了各種挫折,最終有一部分族人輾轉渡過黃河來到了冀州。
在這多年逃亡的過程中,仇升倒是練出了一身趨利避害的本領,后來他入了冀州軍中,也因他的這份本領做到了馬延手下的偵騎屯長。
剛到達白馬城下那天,顏良把馬延、蘇游麾下騎兵的指揮權要了過去,但也不能匹馬不給左右營留下,馬延便將望風偵伺的好手仇升等十幾名屯偵騎給留了下來。
今天上午時,按約由蘇游的左營先期攻打,馬延便派了仇升去覘看戰況。仇升不敢托大,帶了數人從兩三個角度觀察了大半天,回去后把所聞所見一字不漏地匯報給了馬延。
馬延就因著這份情報制定了激進的攻城策略,只是馬延沒想到螃蟹是會笑的,母豬是會上樹的,情況不是一成不變的,刻舟求劍是不可取的。
當面前的樓櫓被敵方石彈砸得搖搖欲墜時,馬延怒由心生,揮起馬鞭就抽向了身后的仇升,痛罵道:“爾母婢也!豎子爾敢欺我?”
“汝不是說城頭石砲只能遠及八九十步么?膽敢謊報軍情,來人啊,將此僚轅門問斬!”
仇升雖說在看到樓櫓被擊中時就已經感到不妙,但站在馬延身后又不可能突然溜走,所以還是躲不過這一鞭。這一鞭子含恨出手,力氣不小,仇升倒還不敢躲避,生怕因此惹惱了上官,只能稍稍側開一些,但仍舊在額頭上留下了一條血痕。
仇升原以為挨了一鞭子也就算了,沒想到馬延居然想要拿他的命來泄憤,他被馬延的親兵按倒在地后不由喊冤道:“在下冤枉啊!在下所說句句屬實,東門外的石砲確實只能及八十步,有一同前往的斥候為證啊!”
好在這仇升雖然不懂得趨炎附勢奉承拍馬,但為人小心謹慎從不得罪同僚,又任勞任怨,故而在馬延軍中人緣不錯,在場的眾軍將便有多人站出來為其求情。軍將們紛紛想,這仇升專能干臟活累活,若是你把他給斬了,那下次豈不是要輪到咱們去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馬延剛才那一下也是一時激憤,從心底里拒絕承認是自己的策略激進,反而將責任歸咎于斥候的情報有誤,此刻見眾將求情,便也和緩了過來,猶自憤憤道:“此子實在無能,死罪可免,活罪難脫,且拉出去杖責二十。”
眾將見馬延氣頭已過,便也不好再多勸阻,只苦了仇升白白受了這頓無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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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貯在進入鄴城投靠從兄顏良后,所想要謀劃的職務并不是武職,相對于帶兵上陣,他更傾向于為一方守牧的悠閑舒適生活。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資歷淺,名聲不彰,家世也是平平,不可能驟居高位,所以在從兄安排他從軍為曲軍候時也是欣然應命。
他之前在地方上擔任縣尉時,倒也曾率領縣兵亭卒剿滅過幾次境內的流賊,故而對于兵事也不是完全沒有經驗,加之有讀過幾冊兵書,自認為比那些個靠戰場拼殺升上來的老革不會差到哪里去。
在出兵之后他倒也信心滿滿,將顏良分配給他的一千新兵按著兵書所載好好操練了一番,準備效仿從兄沙場建功。
但顏貯雖然經驗欠奉,眼力還是有些的,過了一段時間后就發現自己統帶的新兵再怎么訓練也及不上其余軍候麾下的老卒。新卒老卒之間的差異并不在坐立行止,前后左右,分合聚散等列隊行軍上,而是差在了精氣神,也就是俗稱的悍勇之氣。
顏貯雖然對其他軍候麾下的老卒艷羨不已,但他知道這都是軍將們各自的立身之本,絕不肯勻一些給他。他倒是曾向從兄顏良提過,但從兄只是吩咐他好生統帶那些新卒。
他畢竟頭腦靈活,分析了一番后覺得靠手下的那一千新兵要建立殊榮基本是指望不上了,便又起了別的心思。
他想我也不似從兄那般勇武,要帶兵沖殺或許不濟,但出謀劃策參贊軍機又有何難哉?
所以他剛才便在帳中極力想要表現一番,以期讓同僚們,最重要的是讓從兄看到自己在軍略策劃上的本領。當然,從最后從兄對自己的吩咐上,顏貯認為自己的這番表現起到了不錯的效果。
在右營開始攻打白馬西門時,顏貯就帶上了顏枚在西門外找了個高處仔細觀看。
他清楚地看到右營攻擊時將樓櫓推進至百步以內壓制城頭的守軍,甚至于騷擾守軍的石砲操作手,成功掩護負土長車抵達護城河邊。
這時他心里想道這不就是自己所設想的策略么,將樓櫓前抵壓制城頭,若是再造一些樓臺更寬廣的樓櫓在后邊同時發動則效果更佳。他覺得自己的策略十分有效,甚至在心里已經盤算最多可以在一面城墻外布設幾具樓櫓同時進攻,一邊還在顏枚面前夸夸其談講說著他的構想。
不過始作俑者馬延沒能想到的情況,他顏貯自然也不可能想得到。
當城頭守軍反應過來做出應變,然后三枚石彈同時飛向樓櫓,二發射偏一發射中,砸得樓櫓搖搖欲墜時,顏貯的嘴巴登時張得老大,隔了半晌才迸出一句話來。
“呃!竟會如此?”
一旁的顏枚看了看自己這個從父,在確定他不是問自己后便再度轉頭觀看戰場,他對于戰場上激烈的攻防變化很是著迷,一會兒想著自己若是攻城方要如何如何做,一會兒又想著自己若是守城方又要如何如何應對。
顏枚在那兒沉迷于幻想之中,顏貯卻不停地喃喃自問。
“這石砲的射程怎變遠了?”
“難道東門外的觀察有誤?”
“還是說城中守軍在故意示敵以弱?”
正當顏貯在那兒自言自語時,那具樓櫓又中了一發石彈,終于再也保持不了平衡向一側傾覆下來,附近的兵卒慌忙走避,而樓臺上的射手們則只能閉著眼睛一跳,是死是活那就聽天由命了。
顏貯與顏枚二人都還是第一次看見數丈高的龐然大物轟然倒塌,都被那極具沖擊力的場景所震撼,絲毫沒有留意到身后有人正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