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過晌午,太陽西斜。
花見子領著兩百弟子的先鋒走在通往川西七星山的路上,風利子在后自提大軍。項影是大隊中為數不多的青云宗弟子。每一刻鐘,就有青云宗的師兄乘快馬而來,報告前方山川地貌。大軍越靠近川西,岔路就越來越多。一開始是三岔路,到后來連條正經的路都沒有。大軍在野外如果沒有青云宗弟子來來回回地報告遠方的消息,就像是沒有眼睛的老虎:縱然有尖牙利爪,也會被一條毒蛇一口毒死。項影剛剛探路回來,如今大軍已經非常接近川西七星山界了,四周都是懸崖峭壁,樹木越來越繁茂,蠅蟲越來多。花見子領著前軍已經走了許多天了,眾弟子臉上寫滿了疲倦的神色。
項影提著青云宗青纓長槍拍馬向前,來到了花見子和趙秋馬旁:“見過師兄、師姐。”
趙秋原本神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見到項影來了,臉上恢復了一絲笑容:“哦,是項師妹。你好像才剛剛探完消息吧?”
項影:“是。我們青云宗弟子在周圍的山頭上都有師兄在,他們目力極佳,能看到五里外的風吹草動。如果有任何異樣,必定會放號箭煙丸。”
花見子:“盡管如此,我還是心存憂慮。此次出征,大家一定要小心。你們不覺得有問題嗎?師伯風利子和王澤等一干人自提三百大軍在后五里,要是我們被伏擊了,他們又怎么能及時救援?”
趙秋:“的確。要是中了伏,倒霉的可是我們。項師妹,你回頭看看,前軍的弟子們不覺得都很眼熟嗎?”
項影回頭看了看:“這不都是掌門師父的弟子嗎?這么一來風利子——”
花見子:“風利子剛好能一次將驪均山門異己清除。我們如今可謂是腹背受敵······你看這路的兩側都是樹林和高山。如果山賊們在此地設伏,我們必定曝尸山谷。如今緊要之事,是要快速找到一處能夠拒敵的險隘。不然的話,我們會像駱駝一樣被狼群啃食光······停止進軍!”花見子忽然將長槍指向天空,示意全軍停止前進。先鋒大軍剛剛翻過一個山頭,斜坡下的大路不遠處谷口外竟然分成了三條道。花見子居高臨下,看到他們所在的谷口處易守難攻。心中忽然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他翻身下馬,說道:“拿圖來。”
項影從懷中掏出剛才在前方探路時一名青云宗師兄在高處繪制的地圖。此圖雖然簡陋,卻畫出了重要的山頭和山路。花見子細細觀察著著草圖。趙秋將長槍杵在石子路上,也翻身下馬而來。趙秋道:“花見師兄,如今,我們離七星山界僅僅有幾里之遙。前方三岔路口。左路通七星山南,右路通七星山東,中路不遠就是七星山了。”七星大寨靠山而立。易守難攻。花見子:“如果山賊們想趁我等立足未穩就先行突襲,那便大事不妙了!”花見子突然回頭,看了看大隊中,似乎在找人,大聲喊道:“戚執師弟與丁凌印師弟可在?”
二人從大隊中走了出來,他們分別身穿白玉宗的雪白長袍和赤血宗的黑色長袍,手握白纓長槍與紅纓長槍。二人來到花見子跟前,行了一禮:“弟子在!”
花見子見大家都到了,便開始小聲說道:“臨行前,師父曾給過我四副錦囊。第一幅錦囊名曰‘青龍’,讓我在到七星山界時打開。第二副錦囊名曰‘白虎’,于下寨后打開。第三幅錦囊名曰‘朱雀’,待山賊們堅守不戰時打開。最后是‘玄武’,于擊敗山賊后打開。如今我等已經到了七星山界,當打開’青龍’錦囊。”花見子從懷中掏出了一副綠色的錦囊,打開后里面有一張紙:
到了七星山后,川西山賊必然會趁我等立足未穩而先行突襲。川西七星山東南方向十五六里外有一處三岔口。先鋒大隊到后,必須將在三岔路谷口處下寨。那里易守難攻,兩側都有兩座懸崖峭壁做天然的屏障,且不易被前后夾擊。
花見子讀完,大家抬頭四處環視。應該是這里不錯了!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氣,以為暫時安全了時,丁凌印卻說:“師父難道來過這里?不然怎會對這里的一草一木如此熟悉?”
對啊,這的確有點奇怪。大家如此想道。花見子一開始也不解,但隨即露出了微笑:“師父號稱川地槍王,如果年輕時未曾在川地游走,與其他門派切磋,他這外號時如何得來的呢?想必是多年前曾經來過此地吧?”
這個說法雖然有點勉強,但大家也勉強接受了。
突然,從三岔路處傳來一聲號箭的哨響聲:叮——
青云宗的號箭暗號是:每一百敵人出現,便會有一聲箭響。現在看來,敵方有一百多人的小隊正在朝自己趕來。
花見子迅速收起錦囊,師弟妹們道:“戚師弟,快讓白玉宗弟子們布盾墻陣!趙秋帶所有赤血宗弟子站在盾墻后,支持盾墻。丁凌印帶使弓箭的白玉弟子們站在赤血宗弟子后,準備好箭矢,隨時支援!”
丁凌印跑在趙秋身后,擔憂地說了句:“師姐,千萬小心!”
趙師姐回首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師弟也小心!”
這句話在丁凌印的心中好似一顆定心丸,所有對死亡的擔憂似乎就在師姐的一句話當中煙消云散。丁凌印心中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所有師兄弟根本無須冒這無端的生命危險。一股濃烈的愧疚向丁凌印的心頭襲來,讓他無法直視趙秋。丁凌印運起內勁,腳下速度不斷加快,跑到了驪均弟子的弓兵隊伍中。
眾人立刻按照花見子的命令開始布陣,兩百人的先鋒大隊里有七八十名白玉宗弟子。四十人立刻取下背上的橢圓長盾,將三十人寬的谷口上形成了一個固若金湯的兩排盾墻。赤血宗弟子們手舉長槍站在持盾的白玉宗弟子身后,隨時準備在盾牌的縫隙中將長槍扎向敵人。最后,是剩下的四十白玉宗弟子在赤血宗弟子身后裝填好了弩箭。太陽開始西落,陽光斜斜地射入驪均弟子們的眼中。這個盾墻陣早在驪均山門就已經訓練多時,但弟子們的心臟都懸到了嗓子眼。
恐懼、擔憂、急促呼吸······
花見子上了馬,將藤盔套在頭上。他回頭向項影和其余幾個青云宗的師弟們點了點頭,他們旋即施展開輕功飛身上谷口旁的峭壁上,站在制高點眺望遠方。
花見子眺望七百步外的樹林,山賊們隨時都會從那里沖出來!大戰一觸即發,師兄弟們的生死仿佛都將在一個瞬間內決定。
忽然,又一聲箭響。嗡——
是兩百人,多了一百。
嗡——
三百?
嗡——
四百!
嗡——
五百!?
嗡——
六······六百人!
大家心中都默默數著,在谷口的先鋒大隊只有兩百人,一比三只怕是太懸殊了!
花見子縱然身經百戰,但此時心頭也是一震,他的直覺告訴他,先鋒大隊的軍心已經開始亂了!于是,他毫不猶豫地大喊道:“師兄弟們!前方不遠外就是曾經殺害我們山門師長的川西山賊!他們該不該殺!”
眾弟子:“該殺!”
“大聲點!”
“該殺!!”
“再大聲點!”
“該殺!!!”
蹄聲隆隆,一隊騎馬嘍啰從中間大道的樹林穿了出來,他們身后還不斷地有更多的騎馬嘍啰蜂擁而至。他們也開始嘶吼著,手中拿著長刀,馬匹的速度沖得無比地快!
五百步遠······
一百步遠······
五十步······
三十步······
“兄弟們頂住!”
嘭——
馬匹們以極快的速度撞上了盾墻上,但盾墻卻被硬生生地不斷撞退!
“不動如山!”戚執喊著口令,弟子們果然立刻穩住了!
丁凌印隨即大喊:“放箭!”
站在最后一排的五十人拿起弓弩,朝第一排的騎馬嘍啰就是一波箭雨!山賊們立刻應聲倒下。
“進!”戚執喊道。
“進!進!進!”白玉宗的弟子們開始運起九牛二虎之力往前一齊推,身后赤血宗的弟子們開始向前扎槍,將一匹匹馬的脖子刺出一抹鮮紅。許多騎馬嘍啰從馬背摔下直接摔死,有些沒摔死的卻被其他馬匹不斷踐踏。站在第一排的白玉宗弟子重新將戰線頂回剛才的前方,他們再次占據了有利于他們的險隘位置。
騎兵的威脅只在于沖擊的那一下,如果騎兵停了下來就如離了水的魚,立刻就暴露出與步兵戰斗的不足。赤血宗的弟子不斷從盾牌的縫隙中刺出長槍,越來越多的騎馬嘍啰帶著痛苦的嘶吼聲摔下馬。隨后,身后又是一波箭雨向馬上的山賊射去,被射下的山賊們滾落山坡。第一排的盾兵重新占領了谷口的險要部位。騎馬嘍啰們的馬都失去了沖鋒時該有的速度,紛紛調轉馬頭,回到了坡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趁著騎兵沖鋒的那股勁兒,徒步的山賊已經集結到位。他們各個手握長刀,臉上黝黑,上身赤裸著。山賊們臉上還有不少傷疤,他們所有人的眼神中有種驪均弟子們從未見過的神色,眼神中還閃爍著一種殘忍的凌厲兇光。驪均弟子們幸好都有藤甲的保護,橢圓長盾又足夠堅實,所幸未折損一人。一支隊伍憑借著嚴密的組織能爆發出數倍的戰力。此時,驪均的弟子們許多都沒緩過神來,他們透過盾牌的縫隙看向山坡下的死尸,足足有百來人。戰斗還在繼續。
從那隊山賊中走出一光頭單眼大漢,他手上提著一把撲刀,身后跟著幾百人的隊伍。那大漢走上前來,大聲喝道:“看來是驪均山的小娃娃們啊!倒是有兩把刷子,本來打算趁你們立足未穩,發動奇襲,卻沒想到你們早有準備,瞬間死了這么多兄弟。你們山門就這一丁點兒人來我們山門干什么呀?送死啊?哈哈哈哈哈!”其余的嘍啰們也開始狂笑起來,引得驪均的弟子們毛骨悚然。
花見子騎著馬來到盾墻前:“賊頭休要猖狂!快報上名來!”
那單眼大漢:“本大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七星山大當家賈獨霸是也!”
對于賈獨霸這個名字,驪均山的眾弟子是永遠不會忘記的。因為曲悠二師伯當年就死在了賈獨霸的刀下!在盾墻后的丁凌印強壓著心中的怒火,抓著長槍的右手五個手指握得發白。他恨不得此時此刻就能下去將賈獨霸一槍扎死,為師伯復仇!但一個輕柔的聲音及時阻止了他:“師弟!不可啊!你這么一下去,就是要送死啊,盾墻陣就要為了救你破了!你如果發怒,不就正中賊頭們的下懷了嗎?”
丁凌印這才恢復理智,深呼吸了幾口,待心中波瀾平定后只聽到花見子喝道:“賈獨霸!你們這伙山賊好生不講規矩!我驪均山門與你們井水不犯河水,何曾謀過你們一分好處?你們倒好,無端殺我驪均山門曲悠師伯。結果還長途跋涉來攻我山門!害得我們眾多師兄都無辜慘死!汝等賊人,人神共憤!還有何顏面立于世?”
沒想到賈獨霸那笑得更歡了:“你這書呆子,鼓唇弄舌的功夫倒是不錯,但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們川西好漢說成陰險小人,你這小白臉的臉皮倒是挺厚!哈哈哈······你身邊那黑衣服的小妮子倒是長得挺俊!妮子,你要是愿意,我賈獨霸愿意把你娶了當個壓寨夫人!所有金銀財寶任你挑!你說,世上還有男人能像我這般對你嗎?”
趙秋聽了,兩臉氣得紅了起來:“你這賊頭真不害臊!有本事別只刷在嘴皮子上啊,來闖我們盾墻陣!不然,別說我不嫁你,世上女人只怕都瞧不起你這賊頭啦!”
賈獨霸:“哎喲!小妮子有點脾氣!那你就給我看好了,小的們,給我把那黑衣服的妮子給搶了來!”賈獨霸一聲令下,嘍啰們便一股腦地往前沖去。盾墻陣再強,也擋不住幾百人的同時猛推。縱然盾墻后的長槍不斷刺穿一個又一個嘍啰的胸膛,但嘍啰們人多勢眾,死了一個后面的直接爬上前來。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花見子見狀吹了聲刺耳的口哨。片刻后,嘍啰頭上落下十幾枚拳頭般大小的鐵球,上面還連著一條快燒完的引線。
嘭——嘭——嘭——
這些鐵球分別炸開,每一個鐵球炸開后都直接將十幾二十人炸得昏死過去。懸崖上的項影同幾個青云宗的師兄弟不斷地用火折子點燃鐵球,朝谷口下的嘍啰們扔去。趁著這個空隙,盾墻陣得以重組。趁驪均弟子還沒站穩,賈獨霸一揮手的瞬間,幾百支箭矢從天上朝著朝著驪均弟子們飛來。
嘩——嘩——
驪均弟子們的藤盔箭矢無法射穿,十幾名不幸的驪均弟子脖頸中箭,瞬間倒地斃命。幸運的弟子們能靠盾墻的掩護。
嘩——嘩——
又是一波箭雨!又是十幾名弟子伴隨著慘叫聲倒地。
花見子大喝一聲,揮舞起他的金頭雁領槍驅馬下坡。他身后跟著十余白玉宗弟子,也是白袍白纓槍。花見子等人,以雷霆萬鈞之勢殺入敵陣,所到之處血肉橫飛,哀鴻遍野。他們如白龍下凡般冒著箭雨策馬從山坡直下,在馬背上不斷甩起槍花,猶如龍王鬧海,殺得嘍啰們血肉橫飛。
射箭嘍啰們見花見子在馬背上飛奔而來,根本無暇繼續放箭,有些嘍啰甚至立刻拋棄轉身逃命。剩下的驪均弟子還有百五十來人,他們抓緊機會也朝著嘍啰們殺來。提著長刀的嘍啰們剛剛被花見子等人殺得暈頭轉向,結果又有那么多的驪均弟子們同時涌來,頓時一陣恐慌。趙秋和丁凌印等赤血宗的弟子們運起內勁腳步加快,將紅纓長槍中間機關拆開,變成雙槍。趙秋和丁凌印先是一招“敲山震虎”,再來“猛虎下山”,直接掃死十幾名嘍啰。戚執將橢圓盾拋下,朝著最前方的嘍啰就是一槍“云龍吐霧”。那嘍啰刀法全亂,擋住了戚執第一槍,卻被戚執下一槍“白龍回首”穿過胸膛。戚執將一手尋鶴槍使得爐火純青,繼續撕開嘍啰們的陣型。
項影和幾名青云宗的師兄飛身下到山坡下,他們腳步之快讓山賊們無法看清,只看到幾個青影朝自己襲來。嬌小的項影舞起長槍來絲毫不比其他人遜色,一招尋鶴槍的“鶴戰于山”快速挑飛幾名山賊。有一個嘍啰從她身后揮舞著長刀砍來。項影反應極快,立刻刺出一記“白鶴回爪“穿透那嘍啰的小腹。
賈獨霸見大事不好,搶過一個騎馬嘍啰的馬匹,立刻逃走。“小妮子先等著!爺回頭定把你娶回山寨!先給我等著!”這些山賊的腿腳功夫倒是不弱,不出半刻已經逃得七七八八了。驪均弟子們擔心遠處有埋伏就未曾追擊。他們身上的藤甲都沾滿了敵人的血,流淌到了他們的鞋子上。丁凌印雙手不禁顫抖著,趙秋也不可置信地跪了下來。殺人的感覺讓她作嘔,血腥味讓她當場就吐了一地。
花見子回頭,憂傷地看著那些剛剛陣亡的師弟們。他們不久前還好好的,如今卻已經成為刀下鬼了。世事無常,憂傷又有什么用?
剛才的山谷處,風利子率領的大隊人馬不急不慢地趕到:“不錯不錯!師侄果然勇武!我剛才在山上都看得一清二楚!本次征討川西山賊首戰告捷,可喜可賀!”
花見子怒火中燒,雙目怒視正在笑得忘乎所以的風利子,假惺惺得讓花見子敢怒不敢言。雙拳的指甲嵌入掌心,紛紛攥出了血。丁凌印立馬上前來:“師伯謬贊了!一小股山賊而已,不足掛齒!下次行軍時還得師伯照應,否則這戰功都歸我們所有了。”風利子哈哈一笑,掉轉馬頭,帶著弟子們就在此地扎營。
花見子看著丁凌印,目光流露出的盡是對丁凌印阿諛奉承的不屑與鄙視。如果不是風利子,方才陣亡的幾十名弟子又何至于慘死于箭雨之下?花見子轉頭走去幫助師兄弟們打掃戰場。
丁凌印站在原地,心中五味雜陳,腦海中只有一個聲音:他們,都因我而死······他們,都因我而死!
夕陽西下,氣息奄奄。紅彤彤的太陽,將大地都染成紅色。
紅得,像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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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初陽
情報站: 驪均山門的槍法眾多,但從易到難分為幾個主要槍法:伏虎槍、尋鶴槍和千潮梨花槍(本門絕學)。此時,山門弟子只有十二人習得尋鶴槍。而千潮梨花槍,只有掌門蕭閔、風利子、花見子等師門長輩和入室弟子才可習得。